《第一章》
深秋过后，天气日渐寒冷起来，屋外的早市却丝毫没有比往日晚上几分，反而因为人们的寒暄仿佛提早了。
几天前，收到三弟的来信，信上说，退了休的父亲闲不住，找人填了家里的小池塘，填塘时，收了好些肥美鳜鱼，家里人足足吃了半个月。然后父亲在这填出来的三分地上种了些大麦，等来年过了春，能指望收上个百八十斤，也算是怡然自乐了。
只是填的这池塘，好些年曾是我的梦魇。记得我儿时未满八岁，就有一次和同村儿的损儿在门前的池塘里钓鱼，那时乡下的娃几乎生下来就是伴着调皮长大的，我们趴在池塘边隐藏着，怕被父亲发现后一顿打骂，可终于还是一不留神儿栽水里了。只记得那时脑袋一阵晕乎，喝了很多水，醒来的时候爹妈都哭了，救我的是老王伯，他说我运气好捡回一条命。我哇哇一哭，自此再不敢接近池塘了。
损儿回家后也被打了一顿，他爹叮嘱他不准再跟我玩儿，可谁料想，我们这一玩儿就玩儿过了二十几年。此时想起，日子也过得太迅速了些。
去年九月份，我与我夫人秦氏到杭州出差，遂抽空去见了损儿。那时损儿在杭州一家皮革厂工作，住在厂外的家属区。
我夫人硬是嘱咐我买些礼物前去，我已有好些年不见他，略微思索后便到超市买了些苹果，带着我夫人前去拜访。
一开门，损儿便很热情，一边寒暄，一边给我夫人问好，料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我夫人本就擅长于交谈，他二人很快也就熟络起来。
损儿大名张立军，他有个姐姐嫁到了湖北的一个小县城，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沾亲带故的表叔，因为没有儿女，也基本靠他赡养。
损儿见我时，还是很激动的，我知道他的负担重，这几年下来，已经瘦得不像个样子。因为忙着要招呼我们夫妻二人，所以给厂里请了半天假。到了傍晚的时候，做好了饭菜，吃食中，我们开始回忆着以往那些青涩的岁月。通常长时间的好友许久未见时，怀旧往往是人类社会中必不可少的，它除了能增添彼此间的感情外，也不失为一种人性的追溯。而在这一过程中，时间的绽放再次以电影般的叙事手法表达出来，忍不住有些煽情。
索性我夫人也懂得这时候不好打搅我们，便支了个借口出去了。
黑漆的小茶几上，散乱着狼藉的瓜子壳和啤酒瓶，损儿语重心长地对着我说:“哥，我老实给你说，你和嫂子能来，我是真高兴，这几年兄弟我混的不怎么样，幸好有群靠得住的哥们儿帮衬。哥，以后要有什么事儿要帮忙的时候你就支一声儿，我张立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来给你凑凑数儿。”
我对损儿自幼便无所不言，此行拜访也是顺路，倒无所求，便道:“那是自然，你也别跟我客气，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也给我说，好吧！”
损儿嘿嘿一笑:“哥，倒还真有个事儿要你帮忙。”
我跟他碰了一杯，笑道:“你小子，有什么事儿？快说。”
他也不跟我客气，将事情的原委悉数讲了出来:“三年前咱还在乡里的瓦窑做工的时候，我认识了个姑娘，当时因为年纪还小，我也没什么经验，本来我们对彼此都有那么点儿意思的，过了这几年，忽然想起，想让哥你回去给我联系联系！”
我一听，觉得挺靠谱儿，而且这事儿是好事，立刻给答应了下来:“那行，你小子也该是成家的年纪了，那姑娘叫什么？我回去后给你联系联系，说不定人家姑娘也对你念念不忘着呢。”
损儿喝了口酒，眼神迷离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叫杨芸。”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姑娘当时对损儿有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死缠烂打，想着损儿内敛的性格，当时应该是不敢接受那段感情。
出差回来后，我特意去寻了杨芸这个人，她家里是枣花村儿的，就在我老家村子的隔壁，因此，特意抽空回家看了趟父母。
杨这个姓好找，枣花村里大半都是姓杨，即便从前几十年追溯下来，我们这个地儿也只有枣花村中有杨姓，据说是从山西那边逃难过来的。
我去的时候，先去找了枣花村里的老木匠，也姓杨，是我父亲的老友了。去的时候带了瓶从城里买的五粮液，老杨叔见我十分激动，询问我父亲的近况，热情地留我下来喝几杯。
趁着酒桌，我也向他问起了此行的目的。这一问，才知道，三年前那杨芸已经不在村子里了。
这个故事，从三年前开始。
三年前，枣花村儿的杨芸，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妮子，逢她大哥杨军那年去省城上师专，家里老三又还在小学，这时新上任的乡支书刘永清刚来顺河乡主持投资办了个瓦窑，家里缺钱，便让初中毕业的杨芸到瓦窑里打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那时刚刚兴办起的瓦窑生意红火，周围几个乡的人都来这儿买瓦，因此一口气多开了三口窑。因为属于乡上主持办的企业，服务于民，也就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招了人做工，工钱也还行，一个月下来有四百来块钱。
损儿与杨芸，大约就是那时相识的。
那年初，瓦窑接了一个两万块钱的大单子，工人们的活儿特别赶。瓦窑的负责人是刘书记的本家，叫刘永贵，因为头一年瓦窑赚了不少的钱，开年的时候准备请县里的歌舞团来表演节目，图个好兆头，这事定下后五六天县里的歌舞团就下来了，就住在了枣花村儿。
那几天里，又是打鼓又是放鞭炮的，不仅乡上来了人，光看那村公路边的几辆汽车，就知道来了不少大人物，村儿里人逢人都说刘书记这个本家要发大财，赶上招工人的时候，拼命地把自己家里人塞进去。做工的活儿，苦虽是苦点儿，终究还是拿工钱的，总是比土地里干活儿强些。
而那时，损儿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奈何这小子太过内向胆小，周围几个村里的人那时瞅未来女婿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瓦窑里，也硬是没把他看上眼。
赶着县里歌舞团下来的那几天，刘永贵给瓦窑里的所有工人都放了半天假，活儿那么重，难得放假，大家都欢呼雀跃，各自搬来凳子去看歌舞团的表演，杨芸那妮子长得水灵灵的，十七八岁的年纪，在枣花村儿也是一枝花，那天不知怎的，竟穿着一身红衣裳，打扮得像刚开的大红牡丹似的，搬来凳子坐在了损儿旁边。
杨芸扎了个辫子，坐在损儿旁边，一个劲儿地找损儿说话。
杨芸问他:“立军哥，你看我今天好看不？”
损儿平时见了女的就紧张的不行，这时候哪还能说得出话来，结结巴巴说了句“好看，好看着呢。”一边说，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杨芸这妮子的心思不知怎的，就落在损儿身上了，这一听到损儿说好看，立马甜甜的一笑，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扯着损儿的衣角说:“立军哥，那今天晚上你到河边来，我在那儿等着你。”
说完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跑开了。
谁知损儿这小子这吓得，都跑回了家，根本不敢去。
要说损儿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惹事儿的主，偷鸡摸狗的事儿干的也不少，可就是在女孩儿上缺了个心眼儿，本来多好的事儿，硬是被他那怂样儿给耽搁了。
那杨芸也是鬼迷了心窍，隔三差五的就去缠着损儿，时间一长，大家都看在眼里，一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整天缠着一个男的，像个什么样子，而且男的还是这么个不开窍的闷子。
于是，明眼人一边那个恨，妒忌损儿艳福不浅，一边又瞧不起损儿这个木鱼呆子，暗地里给杨芸家里人捎了信儿，她家里人知晓了这件事后，立刻上了心。
杨芸家里人，也都是本分的老实农民，辛苦了大半辈子，就等着盼望家里仨孩子都有个好的出路。老大考上了省城的师专，以后在乡中学做个教师，不光自己体面，老杨家这几辈能出个教书先生，也算得光宗耀祖了。三儿还小，家里人就盼着杨芸能找个好婆家，对这件事肯定上心。
在顺河乡，几个村子里，好打听人的人从不见得少，而唯独是一年来往四个村子间多次的王婆，才最擅长于说媒看人。
若是谁家的女儿相中了姑爷，或是哪家的儿子对乡里的未出嫁闺女有好感，都望着王婆来回走动。
可不，这日，老杨家打了枣儿，特意给王婆送了些去，进了王婆的门，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老杨头两夫妻，开门见山地说了情况。
王婆笑盈盈地接过了一大篮子的枣儿，“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保准儿把和平村儿的那小子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
事罢，连续数日，损儿都未见杨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