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喽啰……
他在生活中是很不起眼的人。如同在陈奕迅那首浮夸的男主角一样的人。学习一般。长相一般，也没有什么特长。曾经幻想过成为一个活得轰轰烈烈的人，在高考结束之后，这唯一的梦想也破灭了。
——他是复读生。
这年的夏天格外地热，复读的学校建在郊外，四面全是未开发区裸露出的黄色土块，只有水泥操场边种了几棵树，在太阳的灼伤下叶子蜷起了边，无精打采。
这样热的天气里，唯一可以得到一丝清凉的地方就是教室天花板上正中间挂着的墨绿色大风扇，而他又坐在窗边，走廊上少有风来。
这样的夏天很苦闷。复读的感觉很糟糕。
对他而言。这大概是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吧。
他本不想复读的，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他也知道对于念书这件事，他始终缺乏兴趣。落榜以后，他本打算就这样结束学习生涯，去外面谋一份职业的。可是父母不允许，他们说，你本来条件就不好，如果还不上大学，以后连老婆都找不到。
当时听了他就在心里笑，说得好像上了大学就能找得到老婆一样。
但他没有多说，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复读学校——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在人前发表自己意见的人，尤其是父母。
他进复读学校的第一天，恰好是他十八岁的生日，这让他不禁怀疑，命运就是一个玩笑，本该是成年的日子，却踏入复读的学校。重来一次暗无天日的高三生活。
上一秒他还在想，这样无聊沉闷又漫长的复读时光。如果有个人陪，也许会略好一些吧。
下一秒他就看见人群中的她。
嗯。这一秒，至少这一秒，他相信上天是眷顾他的。
她正是青春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长发及肩，白衬衫蓝短裙，穿一双白色帆布鞋，低头的时候，眼睫垂下，带着微微的矜持。
他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女生，她走在人群里，一瞬间清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而在他眼中，她所在的地方，其他的人都成了背景。
他就看了那么一眼，就再也挪不动眼睛。
就像所有的小说里写的那样，他对她一见钟情。
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项榕。
她就在他的隔壁班。
听说她原本是考上了大学的，只不过那学校不如意，所以选择复读。
他在脑海里反复推敲这寥寥无几的信息，怎么推敲，都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优等生，差生。
他笑了笑，注定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恋。
但命运却又喜欢开玩笑，将他原以为决不可能的设定推向他的身边。
一切都是从那个午休开始。
他家离复读学校很远，中午的时候，一般不回家。一个人在教室待着。那天他正在教室中间的风扇底下看新发的复习资料。然后她就进来了。
她进来的时候，他完全措手不及，平时只有在放学的人潮中才能看见的人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换做谁都会无比惊讶。
其实在脚步声刚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在意，直到那个声音一直从门口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抬起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的脸，皮肤很白，内双眼皮，眼角微微上挑，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是带了美瞳一样，一看就是没有近视的眼睛。很漂亮。
很漂亮这三个字刚在他脑海里成型时，他的心跳就加速了。
“同，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
慌乱中，他盯着门牌上的数字，问出这样一句话。
然后她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幅度。
“没有啊。我教室的风扇坏了，天气好热。所以来借一下你们教室吹吹。”
当时她是这样回答自己的吧？
具体的话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内心有种很奇异的感觉。那感觉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果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好比，你没有买彩票，却突然有个人拿着五百万过来对你说你中奖了一样。
巨大的狂喜，虚幻的真实。
她从从容容地坐在他前面，也是风扇吹到的位置。那个中午，他耳朵里只听到前面传来的偶尔翻动试卷的声音和头顶上风扇的旋转声。
教室外没有一丝风，也没有蝉在叫。
他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出汗，背心也湿了。他的眼睛盯着试卷，却一个字都看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坐在前面的她站起来，对他说一句：“我走了。”他才从僵硬的看卷子的姿势里抬起头来。
她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好像教室是他的家，而她是来他家做客的客人，临走前必须打的招呼一样。
“哦。”他短促地发出声音，然后忙补充一句“再见。”
她离开教室后不久，第一个午休归来的人就回来了。原来她已经待了一个小时那么久。他竟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班上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教室后，他才从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恍惚里找回思绪。
她和他待了一个中午？
她就坐在他前面，和他待了一个中午？
这个认知让他自己既手足无措，又欣喜若狂。

（二）

第二天中午，他一吃完午饭就迫不及待地赶回了教室，一边看题目，一边时不时看一下门口。
他在紧张，也在期待，她还会不会来借风扇。
这所复读学校规模原没有之前的市立高中大，又远又偏，食堂伙食又差，教学楼又破。所以，学校应该没有那么快的效率，一天就找师傅来修好风扇吧。
他这样侥幸地想，没想到她还真的出现了。
像昨天一样，她抱着另一本书，走到他面前，对他友好地笑一下，然后坐下开始看。
他如释重负，尽管知道他并没有买那张彩票，但是五百万在他手里一日，喜悦就多一日。他不在乎明天会有谁来收走这份惊喜，他只享受当下就好。
但是，当他开始心安理得享受和她独处的时光时，意外出现了。
起初是她翻页的声音停顿了，然后是笔在纸上划拉的频率有些烦躁。再然后。她转过头，满脸抱歉地对他说：“打扰一下，这道题你会吗。”
这道题，你会吗？
多么耳熟的一个问题，上课的时候，几乎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吧。同学们。这道题，你们会了吗？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寻常的问题，会让他这样难堪。
不会。我当然不会。我来这复读学校，可不是因为一时失误差几分没上，或是心高气傲非本一重本不上的那些天之骄子。我不过是一个连三本分数线都岌岌可危的差生，带着父母亲最后地那点盼头，来这里虚度一年时间的人。
我怎么会做这道题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在心里这样说。可是，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你应该会做的吧。快点教我一下吧。我已经算了好久都还算不对，都要烦死了呢。这样的话。
于是，他接过她手里的练习册，找到她指着的那一题，认真地看了起来。他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于是他看得分外认真。
他希望那些轰轰烈烈的电视里出现过的奇迹也会发生在他身上一回，例如他突然就看懂了题目，突然知道了这个题目的解法。或是他恰好在上课的时候就听了这道题，知道这道题的答案。
可是事实是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连题目里那由三个小写的英文字母组成的单词的意思都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略为抱歉地笑一下，将练习册推给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做。”
他准备好了，准备好看她眼中的失望，或是鄙视。或是别的什么。
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和喜欢的姑娘待在一起两个中午，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不是吗？
多年后回想起来，他觉得那时的自己多么好笑。那时他心里就好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一样。
但她没有，没有他预想的失望，而且找到组织的高兴，“我就说，这道题太偏太难了！哪有题目出这么奇怪的！”
她这样说着，又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
他心里有个错觉。她不是来找他问题目地，而是为了验证，这道题的确出乎常题的难度。为了找到赞同声音的。
这让他竟无比高兴。
也就意味着，他在她心目中，还没造成差生，什么都不会的坏印象。
那天他提防着她再问他题目，不过幸好没有。
那个中午过后，他觉得内心很空。空荡荡地。
她一点也不是别的女生的样子，她很有礼貌，临走时和进来时都会对他笑，她也很认真，看书的时候决不会发出其他的声音。短短两个中午的时间，他竟觉得自己比第一次见她的喜欢要翻倍了。他感觉自己对她的了解更多了一些。而且，这感觉居然让他觉得很美好。
他期待第二天的到来。可是他又害怕第二天的到来。他想再多与她说两句话，可是他害怕，他说的话会暴露他差生的本质。
他想起那道题目。于是整节数学课都听地格外仔细。她明天会带什么课本来？语文，还是英语？
他都不擅长，怎么办？
他从来没觉得成绩差是一件这么糟糕的事情，他问他自己，你能为你喜欢的女孩做些什么？
回答让他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能。
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甚至连为她解一道她不会的题都办不到。
第三天中午就在他又期待又厌弃的心情中到来。
他希望她不要来，这样他就可以做回他自己。不用因为外界的条件而改变他的心情。
可是，他又很想听她的脚步声，看她对他很友好地笑一下，临走时特意说的那一声，“我走啦。”
这样的矛盾，又这样的难过。
当她的白裙再一次出现在门口时，他听到自己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谢天谢地，他是头一次感激这个破学校的效率。他希望修风扇的师傅永远不要来。
他发现自己是喜欢那五百万的，不管自己有没有买彩票，对于这意外的大奖，他从来没有排斥与抗拒。
他兴高采烈，他精神抖擞。
他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书，不管看得懂看不懂，他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美妙过，她仅仅是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做着同样的事情，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拥有了一整个世界。
这个中午他把所有的教科书都翻了一遍，发现好像要学的东西没有之前想的那么多。或者，也许学习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么讨厌？
总之，向翎波，他叫自己的名字。
你是个男人，当你心爱的女人坐在你面前，你不能怂到连一个她不会的题目都不能教的地步吧。
他决定好好学习。
不是为了奇迹发生，也不是为了那个轰轰烈烈的梦想。而是真正地，想为这个女孩，这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做点什么。
这不是浪漫，这是喜欢。
这一天当她起身照旧说完那句我走啦之后，一直没有回话的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明天你还会来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没有紧张，手心也没有出汗，意外地那么自然。他已经拥有了一种勇气。莫名其妙的勇气。
十八年一直运气平平，大概就是为这一刻吧。
她也没有多么惊讶，好像这个问题没有多么意外或出格一样。
“会啊。”她笑了笑，世界在她的酒窝里明亮起来。
“嗯，那好。再见。”
他也笑了笑。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对外人第一个友好的笑。
他不担心什么了。因为他有明天。

（三）

学习的确没他想的那么难，也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幸好他学的是文科，而且幸好高三的复习是从高一的内容开始补起。
他把所有的教科书，试卷，习题，以及学校大得资料耐心地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下，把自己学过的东西捋了捋，做了个小总结，然后他发现自己上一次考试能达到三本线其实也是蛮侥幸的。
会背的资料太少，会做的题更少。
他挠挠脸，故作轻松道，那就从头开始吧。
那是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你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子。一年后你们就会分道扬镳，从此不再出现在你世界的女孩子。这样，应该算足够的理由让你努力起来吧。
他破天荒抄了一份贴在黑板旁边的作息时间表和课程表贴在家里客厅的墙上，他头一次跟他妈说，以后我下晚自习回来，不要再打麻将。吵得很。
他妈站屋子里愣了半天，直到他爸趁机补上一句，我平时就老说你别在家里打，吵到儿子学习了看你怎么办。他妈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哦了一声。
他路过药店的时候，想了想，进去买了瓶珍视明，还从来没有长时间盯着书看过，看久了眼睛酸涩得慌。
他以为他没有做多大的改变，只不过是开始学习了而已。而他以为他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希望在中午的短暂的一个小时里，能在她偶尔转过头来问他题目时从容地回答而已。
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已经不一样了。

（四）

他咬着笔头，皱着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道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解析，也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答案选c
正郁闷着，突然上方响起一道好听的声音。
“怎么了，这道题你不会吗？”
他下意识地答，“对啊，我左看右看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选c，明明d也没错吧，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
他说完抬头，看到她正歪着头，费力地侧着看他的题。他忙将本子倒过去给她看。
她看清题目后，笑了一下，“错啦，d答的是中心思想，不是核心价值观。虽然是同一样东西，但出题的人偷换概念啦。”
他更郁闷了，“中心思想和核心价值观差很多吗？”
她亦笑得很欢快：“谁知道呢。出题的人就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答错。一个不留神就漏掉了。做这种题目，最重要的就是看清题目里问的是什么了。”
他点点头，表示受教了。她见他点头，也坐回前面的位置上。
直到他端端正正地在括号里填下一个c，他才突然发现，刚才，他好像，暴露了什么。
但是偷偷抬头看了前面的她一眼，她很平常地坐着看书，没什么其他的反应。他又觉得，好像没有暴露什么。有一道题不会，这是很寻常的事。
她大概也是过来的时候看自己在埋头苦干，一时好奇过来瞄了一眼而已。
她是个很热心的人，上次看到自己写0.3的笔时还建议自己换成0.5的，0.3的虽然比较细，写起字来好看些，但正式的考试却是要0.5的笔作答，一时改的话，写出来的字就不好看了。
想到这，他会心一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和她可以随便聊两句话了？
这学期的期中考试已经过了，他有意打听到，她的总成绩都不错，就是文综的地理很差，上次高考失利就是因为地理题太难得分太低导致的。
他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疯狂地看和地理相关的书，资料。一定不能让她重蹈覆辙。他在心里暗暗想。
以致于他家洗手间的镜子上贴的都是全球气候分布图以及寒暖流分布图。
“这，这图贴的到处都是我可怎么梳头发呀。”他妈起初愣了一下，发出这样的疑问。
然后被他爸恨铁不成钢地拉出洗手间训斥，“我们屋里不是还有块小的？成天说些耽误儿子学习的话。还不快多煮点汤给儿子补身子，我看到隔壁老王家炕就没断过火。”
他妈恍然大悟，忙奔厨房去了。
他则一边刷牙，一边念着，“西风漂流，马达加斯加暖流……”
她是我喜欢的女孩子。
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

（五）

秋风飘落的季节很快到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穿熟悉的白裙子，而是换上了有着龙猫图案的套头卫衣。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教室的风扇早就停了，然后又惊喜地发现她照旧在每天中午的时候过来他的教室，坐到他的前面。
只不过炎热的夏天过去后，午休对紧张的学生来说，又变得不那么重要，第一个从家里到教室的学生来得比以前早了。她待的时间也更短了。
他格外珍惜这短暂的能与她交流的时间。他整理了一份他的地理心得给她看，并摘抄了一整本的地理必考题以及答题技巧给她。
她收到的时候，很高兴，高兴的成分多过惊讶，让他少了许多担心。然后几天之后的中午，他就看到她带了一本数学错题集给他。
他与她的相处更加自然了。
他不知道，他的笑容越来越多，而且面对生活，也越来越积极了。
冬去春来，寒假的日子分外短暂。
他整个寒假都在看地理教科书，那些心得和摘抄的考题远远不够保证她高考的万无一失。
这次考题是难还是易，考的方面侧重于哪本教科书，哪些题考得更多一点，哪些分更好拿。
他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将所有的地理书都背了个遍。
他跟自己说，你心爱的女孩子她唯独地理成绩不好，你要确保，能给她一个万无一失的未来。
他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这么快乐。
为了一个目标，付出所有的努力，是这么地快乐。
过年的时候，他妈终于自觉地，将所有的麻将都推辞了。要是往年，从初一到元宵节，那是每夜都不断的。
来他家拜年的亲戚，高谈声都低了许多。因为老向的儿子在屋里看书。
他自己没有察觉，所有的人都在因他的改变而改变。

（六）

夏天再来到的时候，她换上了一条蓝色的裙子。
他们坐在学校包的车上，带着早就检查了几百遍的考试包去市立中学参加高考。
那是个操场上有绿树，绿树上有蝉鸣的大学校。
他却突然觉得，那个突兀地立在山包上，只有一趟公交车来往，食堂可以吃出苍蝇的复读学校要可爱得多。
那个历史老师总是用一副我手下的人全是清华北大的姿态讲课。
班主任总是喜欢说，要紧张，有紧张才有魄力。
他回忆了一遍这一年的时光，出乎意料地发现，竟有许多值得纪念的事情。
不仅仅是每天的那个中午。
生命就是这样，当你专注于一件事时，往往其他好的事物也会跟着到来。
他发现他妈的牌瘾没了。他爸的烟瘾没了。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反复验证过了，她的地理成绩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可以出错的地方了。
他进入考场的时候，从所未有的轻松。
拿起手里的0.5的笔答题的时候，一切水到渠成，如同山脉河流的走向，已经在脑海里验证过无数次的答案那样。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他走出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在门口，等到那件蓝色裙子出现，走上前去问她：“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她扬起笑脸，“还不错。你呢？”
他呼一口气，“那就好。”
她执着地追问：“你呢？你考得怎么样？”
他才听见这句话，思考了一下，随即点头，“嗯，考得不错。”
总归，是比去年要好很多吧。
他没有过多在意这个问题，他专心等待着她的成绩出来。
那段时间，可真是比去年还要热。他可以整日整日在家对着风扇吹。
他爸他妈每天都盯着电话，像是一接听就能听到他考上北大清华一样。
他反而一点也不在意。他好好地休息，把所有的书都整理起来，堆到一个纸盒子里卖掉。不知道为什么，收废品的阿姨向他伸手来接的时候，他又有点舍不得了。
“还是……不卖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
这些书不值钱，可是装着的，却是他全部的学习时代的美好回忆。
上面有些试卷上，还有她的笔迹。就这么卖了，很不舍。
可是，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他与她之间，注定只能有这一年的时间有所交集。高考结束后，他们注定会分道扬镳。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从来不是相信他妈看的狗血电视剧里结局的人，什么男女主角最终在一起圆满大结局。
他不是偶像剧的男主角，他是浮夸里的男主角。他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收废品的阿姨大概看他犹豫地有点久了，就问了一句：“到底卖不卖？不卖的话，我可要去别家了。”
他不再犹豫，“妈，你把我床底下的那堆也拿出一起吧。”

（七）

成绩终于出来了。
如他所愿，她的分数上本一绰绰有余，甚至可以冲一下重本985。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成绩，居然也达到了本二的分数线。
所有高考的人都知道，本二到本一的变化比较容易，但要从本三冲到本二，那可算是质的飞跃了。
他握着电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妈却已经捂着脸哭了。
“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我儿子能上大学了！”
他就这样没有一点预兆地，得知自己的分数。也难怪他出乎意料，就连老师也觉得，从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来看，他虽然有进步，但离本二线，却还有一段距离。
他有些慌。
给他送五百万奖金的人告诉他，你买了彩票呀，你忘记了？
他忐忑地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咳，是我，向翎波。”他很紧张。“我想告诉你，我的分数上本二线了。”
“哦？是吗？那真不错。”她听上去也很高兴。
他犹豫了半天，手一直绕着电话线，最后下定决心，说：“我之前以为我上不了，所以没有看学校。现在时间不是很多，我想问问你，我这样的分数，填哪一所学校比较保险。”
他听到过很多虽然考上了但是没录取上的事例。但其实，他打这通电话不是为了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翻书的声音，“你等等，我找一下。”
他说“好。”
然后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她在那头，颇为认真地问了一句“向翎波，你是问我你应该填哪所学校对吧？”
“对啊。”
“那，我说的你都会填？”
“对啊。”
“那，专业和学校，要是你不喜欢呢？”
他想了想，“这个没关系吧，我之前没有想过要上大学这件事，学校和专业的，你应该比我有经验吧。”
他是发自内心这样说的。他说完之后，电话那边又安静了一下，然后才是她的笑声。
“那，我可要帮你好好看看，要是我选错了，你可就要怨死我了。”
“不会啊。”他这样回答。
她帮他选的学校，他怎么会抱怨呢。
她挂了电话，然后一直没有再打过来。直到去学校填志愿那天，她在学校叫住他，笑吟吟地塞给他一张纸条。
他按照纸条上面的顺序，一一填在那张志愿表上。他填的时候，班主任在边上瞅了一眼，意外地说“诶，你这小子，选得不错嘛。都挺冷门的。”
他顾不上冷门这个词是好还是不好，填完之后，他就去看了她的表。
果然。她的学校和他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一所，是在同一个城市，甚至连省，都隔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差距可以借鉴一下多年后流行的一首歌的歌词。
大意是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他很失望，让她帮他选学校的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想看看，她是否也有一点喜欢他。
如果也有一点的话，那她应该会借这个机会，填同一所城市吧。
他走出学校的时候，盯着那把风扇看了很久。这短暂的一年就这样说结束了。
他应该感谢她的存在。至少他成绩变好了。所以向翎波，做人不可以贪心。
他没去毕业晚会，填完志愿就直接跟他舅舅去打了两个多月的暑假工。
他把打工的钱都存了起来，没买新手机也没买电脑。
他最终被一所偏远地区的冷门专业录取。学习和地理绘图有关的课程。
她没和他联系。
她开学的时间在他前面一天，他本来想去送她去学校。可是他从广东回家的车耽误了，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他开学的日子了。
他妈一边给他的包塞满东西一边抱怨：“干脆就买从广东到学校的车票不就好了，转来转去的，多麻烦啊。”
他爸瞪了他妈一眼，“现在这样说，等儿子上大学了，半年也见不到一次，你可别在我耳朵边叨叨。”
他妈听了，才想起儿子的学校在千里之外，忙又给他的包里塞了更多的东西。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一个人踏上去新学校的火车。
火车开了半天一夜，他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缓慢倒退的风景，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是真爱她，他本来想鼓起勇气在送她去车站的时候跟她告白的。打工的钱全存在那张存折上，密码是她的生日。他想对她说。
他虽然长得不是很帅，也没什么特长，但他想给她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他给她存了一笔钱。
你可以去买很多漂亮的白裙子，在新学校里每天都有个不一样的好心情。
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暗示。
向翎波，你已经和她度过了一年的时光，还运气这么好地考上了大学。
你还想什么呢。
他抛弃所有念头，在大学里安安心心念书。
他本来想，一切四平八稳地进行。读完四年大学，找份工作，然后其他的事日后再想。
但没有想到，另一个她出现了。

（八）

他是在图书馆看到她的。他找了份在图书馆的兼职，每个周末负责把还回来的书分门别类地放到原来的书架上。
而她，是每周都会来图书馆还书的人。
突然有一天，她走到他面前，问他某某书放到哪里去了。她看完一遍后还想再借一次可是在原来的书架上找不到那本书。
他没多想，凭着记忆找到那本书给她。
在那之后，几乎每周她都会找到他，问同样的问题。
和他一起做兼职的女生提醒他说，那个女生，应该是喜欢你吧。哪有每次看完书后都要再看一遍的人。
他很惊讶。
有人喜欢他？这还是生平头一次。
他开始注意起她。
她的名字叫赵景然，北方女孩。普通话说地很标准，儿化音很重。不像她，老是前鼻后鼻分不清，语文卷子的第一题永远是错的。她没有赵景然这么高，个子略矮一点。但她比赵景然要白很多，而且笑起来脸还会泛微微的红，她的眼睛是内双，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看得出来。而赵景然是标准的双眼皮，眼睛比她要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人的时候，总喜欢多停留两秒。他不是很喜欢这样大肆打量他的感觉。
然后他发现，无论赵景然怎么样，他总是很容易把她拉出来比较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永远是她最好。
哦。原来我还是没有忘记她。
他这样想。
一个月后，赵景然再找他找书的时候，他直接回答她在某某书架。而不是帮她去找。
他说完就打算走。被赵景然拦住。
这个北方女孩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么对我。”
赵景然问得理直气壮。如同情人的口吻。
他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对你了？”
“你不帮我找书。”
他好笑地说，“我不是告诉你在哪里了吗？而且离上一次你借这本书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你上次再哪借的就去哪找，老问我干嘛。”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急了，踩了他一脚。“你以为我真的只是找你借书？”
这样一说，再联系那个女生说的话，他沉默了。没想到她真的喜欢他。
见他沉默。她也知道他是知道自己意思了。便松开手，“你看出来了吧。我喜欢你呢。”
说实话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很没有道理。
怎么就有女孩看上他了呢？他又不高又不帅话也不多，说白了就是个闷葫芦。他也不擅长交际像他宿舍的哥们那样一进学校就混到了学生会的某部部长。
“你喜欢我干嘛？”他实在找不出话说。只好说这样一句话。
然后他看到她噗嗤一笑，大大咧咧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喜欢你干嘛，还能干嘛，当然是做你女朋友咯。”
他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了。
“你怎么会想做我女朋友？”
“谁知道呢，看上了就看上了呗。可能是因为……”她故意停顿一下，然后自己大笑，“可能是因为我瞎。”
她是很会活跃气氛的女生，有她在。他永远感觉不到冷场。她很会开玩笑，又不会让人真的生气。她有着北方女孩所有的一切优点，落落大方，爽快，不计较。而且主动。
自从坦白喜欢他以后，几乎每天没课的时候她都会跑到他教室和他上课。坐他身边。
他觉得很不自在，很奇怪。但每次他说的让她别跟来她从来只是付之一笑。
有同学羡慕地问他，向翎波，这你女朋友啊。
他每次说不是，都会被她抢答，“我追他呢。”
她没有自称他女朋友，让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让她不要跟着自己的话也说过，也委婉表示过自己有喜欢的人，甚至直白地说不会喜欢她。
可是这一切都对赵景然没用。
她快快活活明目张胆地昭告天下，赵景然喜欢向翎波。赵景然在追向翎波。
他宿舍一群羡慕妒忌恨的每天嚷嚷要往他喝的水里投毒。
没天理啊！我比向翎波帅出两条街，怎么没有妹子倒追我？
向翎波，你说你是不是瞎。这么漂亮的妹子追你你还不要。作给谁看。
他就是闷骚。其实心里偷着乐呢。
他对这些话觉得无奈。然后依旧每周五晚上去电话亭给她打电话。
没错。从军训第一周开始，他就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是她主动打电话给他家里，问到他学校的电话，然后打给他的。
他接到大学里她打来的第一个电话时，心里是无比激动的。他本来想在电话里跟她表白。
可是打完这个电话后。他又没有那个勇气了。
电话里她完全没有相隔一个暑假的生疏，雀跃地跟他说起许多新学校有趣的事。然后仔仔细细地问了他的大学，从宿管老头到食堂阿姨，确保她给他选的学校整体还不错之后，她在电话里松了口气，然后继续雀跃地和他讲了很多话。
她完全当他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她在电话那头向她认为可靠的朋友诉说新环境的变化。
他不知道多么高兴。她能主动打电话给他。
他不知道多么担心，会有一天，她永远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在火车厕所间的时候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他因为和她之间再没有交集了。所以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的确不一样。
很多人以为深情这种事在男人身上很难找到。但其实，当你以为你永远失去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情感，男人比女人更要来得深沉。
有些女生可以自以为是考验，一次次地跟男生提出分手，有的女生抱怨男生不够浪漫，没有每天一句我爱你，还有的女生，可以为了所谓的测试在对方眼里究竟有多重要，而无故关机，失联十天半个月。但男生不会。男生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里的时候，是真的把心挖了一个口子，把这份感情妥善保管。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你已经在他心里扎根生长。虽然他没有每天一个惊喜一个浪漫，但你却是他最在乎的人。
爱会让人勇敢，也会让人胆怯。
他每周和她打完电话，然后看着赵景然扑到他身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有时他想，就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样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遇到她的幸福。
如果爱，不应该自私。对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在某一日突然发现，赵景然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俨然已经成了情侣了。
他只以为时间久了，她就会因为他的态度知难而退。却没有想到，她会比他想象的，更有毅力。
我是真的喜欢你呀。
赵景然每次都笑嘻嘻地对他说这句话，久而久之，他竟忘记这话本来的意思了。

（九）

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和赵景然的情侣关系，包括赵景然，对外介绍时，已经自然而然地由“我在追他”改为“我男人”了。
他才知道他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他应该在一开始就义正言辞地拒绝她的。而不是在过了几个月后，才恍然发现不对。
赵景然拉着他的衣袖，赵景然挽着他的胳膊，赵景然勾着他的脖子。
赵景然大大咧咧像个男人，和他称兄道弟，带他到她的朋友堆里，帮他挡酒。
赵景然在他生日的时候，突然拉他到图书馆的天台，在大风里点燃一个蛋糕，然后在他许愿的时候整个拍他脸上哈哈大笑。又在他要生气的时候从背包里变出一块她亲手织的，漏了不知道多少个洞的围巾。
赵景然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平安夜的晚上，赵景然跑到他面前，很严肃地跟他说。圣诞节一定要送她一份礼物，否则要揍他。
而等她走了之后，他坐在操场边，吹了两小时的冷风。
北方的风，刮地很劲道，每一阵都跟刮刀子似的。他指间的烟明灭不定，头发在风里乱飞，偶尔吹到烟头上，扑哧一股焦味。
他浑然不觉。
他回忆起去年平安夜的时候，他徘徊着，一连一二节晚自习下课，走到她教室门口又退回去。直到第三节晚自习下课，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走到她教室门口。
他本来想，如果她已经走了，那他就把苹果塞她桌膛里。如果她没走，他就亲手交给她。
但是她的教室灯是亮着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他顾不得奇怪。做贼一样把苹果往她桌膛里一塞就要走。可是塞进去之后，她桌膛里却有别的东西掉出来。
他拾起来要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然后一个括号，收。
一封情书。
他心颤了颤，他知道其实无论是这个学校，还是以前的学校，她都有很多人喜欢。
只是这是头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有人喜欢她。
他紧张地把信放回原位，然后却不小心地看到，她桌膛里，满满当当的苹果，包装精美。系着蝴蝶结，用不同款式的小盒子装起来的。
这些小盒子里，又有多少封不同字迹的信等她收呢。
那一瞬间，他承认他是自卑的。
他悄悄地把那个红地过分的苹果又拿回来，然后悄悄地离开了她的教室。回家的路上。他的自行车拐一个大弯，那个苹果被颠了出去。他急刹车，看着被颠出车筐的苹果，静默两秒，然后又继续往前蹬。
为什么平安夜一定要送苹果呢？他掐灭那根烟，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赵景然塞给他的苹果，一口一口地吃了。
然后拍拍手，钻进学校一条街的小卖铺里，认认真真给赵景然挑了副手套。他记起前两天她跟他抱怨天气太冷，手都冻红了。付钱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旁边精美的小盒子，又多付了两块钱请老板包装一下。
他拎着礼物往宿舍走，出现在宿舍的时候八卦的男人们扑过来，一个个挤眉弄眼。
哎呀，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去外面开荤了呢。
手里提着什么？圣诞礼物？哎呀呀，当初是谁说。我不喜欢赵景然，我有喜欢的人。
他们放肆的嘲笑着他，极力模仿他的语气。
他把礼物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说了一句。
我有喜欢的人，她也有很多人喜欢。
她值得更好的人喜欢。

项榕找到向翎波教室的时候，他正把圣诞礼物送给赵景然。
赵景然拆开包装，看到里面的手套，毛绒绒的，是可爱系的风格。她用一根手指捏起其中一只，语气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这就是你送我的圣诞节礼物？”
向翎波有些忐忑，这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看赵景然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喜欢？
他点点头，“上次你不是说手都冻红了，然后我看你好像没有手套。”
“帮我戴上。”赵景然冷冰冰地打断他。
他觉得奇怪，但还是认真地帮赵景然戴好手套。刚戴好的那一瞬间，赵景然就以饿狼扑羊的姿势，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他，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一口。
整个教室都回荡着赵景然欢快的笑声。
“这份礼物我好喜欢！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赵景然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蹭到他怀里了。
向翎波有些透不过气来，把她往外推了推，赵景然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两个人的姿势极其亲昵。
向翎波无奈，只好任她搂着。
“我还以为你永远是个木头呢。没想到也会这么贴心啊。”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然后赵景然就跟得到回应一样，昂着头对着天花板大喊。
“向～翎～波～我～爱～你～”
教室里坐着的其他几个人摇摇头，已经习惯了赵景然的一派作风。
然后一个小小的，不确定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向，翎波？”
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向翎波以为他出现幻听了。
怎么可能？
他们隔了几个省，隔了一条秦岭淮河分界线。他怎么可能在教室门口看见她？
但她的的确确站在他的教室门口，看见他怀里，抱着另一个她。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向翎波下意识地想推开怀里的人，但刚要推的时候，却又失去了力气。
他想否认什么？就在前一秒，他还送了她喜欢的礼物，就在前一天，他还在自己心里承认了她的身份。
可是另一个声音不可抑制地在心里响起。她怎么来了？她来了多久了？她看见了多久？有没有解释的余地。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欢谁了。
而他怀里的赵景然，虽然大大咧咧，但凭着女生的直觉，感觉到门口这个小小的漂亮的陌生女生身份可疑。
“她是谁？”
赵景然充满敌意地问。
教室里的其他人一会看看赵景然，一会看看门口的项榕，个个心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猜测着这将是一出什么戏。
静了两秒，门口的项榕笑了。她慢慢地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一点点雪花。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运动羽绒服，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红帽子，脸红扑扑的，她往手里呵了一口气。冲向翎波一笑，“你们这边天气可够冷的。幸好我穿了两件毛衣。”然后对他身边的赵景然友好一笑，“你就是向翎波经常跟我提起的女朋友吧。你叫……”
“我叫赵景然！”赵景然立刻从向翎波怀里蹦起来，在项榕面前站好，然后朝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毛绒绒的手。“你是向翎波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项榕被赵景然这样的架势吓了一跳，然后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你好，我叫项榕，榕树的榕。”
他觉得再继续下去，就要变成偶像剧里面的发展了，新欢旧爱相逢，男主角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在心里好笑地想，他什么时候也变成男主角了。
他起身，笑着抱住了项榕，很高兴很高兴地抱住她。
“你怎么来了？”
她笑了笑，“我来看看北方的雪。”
“等高考完了，我要去北方看雪。”
“你能再矫情一点吗？”
那时他打趣她。她用力地摇头，“不能。”
“我最喜欢下雪天了，可是这里从来没有下过雪，要是我能考到北方去就好了。”
“你还是不要去了，你这么怕冷，干脆我去，然后等下雪的时候，我就打电话告诉你，然后你再过来。”
那是去年的圣诞节。
他们的一段对话。如今又回放在他的脑海里。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认真地想了想，“好像不错的样子。”
他从来没把这话当真，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能考上大学。
他想起来上个礼拜五，他在电话里偶尔提起这边下雪了。但是没有想到她会真的过来。
他带她去逛了他的学校，他带她去吃了北方的特色小吃，他带她去看了他电话里跟他说的白桦林。
可是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赵景然。
他送她上火车的时候，用力地拥抱了她。
并问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现在，交了男朋友了吗？”
她笑起来仍旧眼睛弯弯，脸上一个小酒窝。
“没有呢。南方的男孩子太小家子气。我想找北方的男朋友。”
他怔住了。然后赵景然笑嘻嘻地说：“这个好办。我就是北方人，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子，我都可以给你介绍。”
项榕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好啊。”
她上了火车，隔着玻璃窗向他挥手，火车开走。他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
“还看？魂都被勾走了？”
拉他回神的是赵景然换了口气的犀利的话。
此刻的赵景然一脸的刻薄，再也没有之前的笑脸。
她看着他，冷冷地说。
“你是不是喜欢她？”
“你想多了。”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他口里蹦出来。
“你当我瞎啊？”赵景然语速极快，“从她一出现，你两只眼睛就全放在她身上，你当我看不出来？”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如此冷漠。他看着她，“你既然知道，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赵景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他不耐烦地往回走。
“向翎波！”赵景然大喊。“你他妈有病是吧！”
“对，我有病。行了吧。”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烦闷过。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有一团东西堵住了他的胸腔，让他呼吸不过来。
“向翎波！”赵景然几步追上他，用力地捏着他的肩膀，“你想和我分手？你他妈是不是想和我分手？！”
“你别跟个神经病一样乱叫行不行。”向翎波回头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赵景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喜欢这样咄咄逼人的女生，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厌恶。
赵景然火了，“你他妈还骂我是神经病？你居然敢骂我？！”她气得哭了起来。
他理也不理，转身就往前走，赵景然在月台上气得大哭，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向翎波你这个混蛋！混蛋！！”
他充耳不闻，而赵景然见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无助地蹲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半晌，她狠狠地抹掉眼泪，站起身来，说：“想甩我？没这么简单！”
她哭完，恨恨地跺跺脚，追了上去。

（十三）
那天晚上向翎波是一个人慢慢走回去的，当他走回去的时候，宿舍楼已经关门了。
向翎波从来不是爱麻烦别人的人，也没有学会几句话就说服看门大爷开门的本领。
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回来了，还不知道赵景然回去了没有。
这么冷的冬天，她要是被锁在门外，那可怎么办？
于是他又折回去找赵景然，走到了赵景然的宿舍楼下，宿舍楼也关门了，他心里刚着急，突然想起来赵景然几乎和整个学校的人都熟悉，是不会半夜被关在门外的。
想到这里，向翎波安下心来，索性坐在了宿舍楼前的台阶上，继续思考那个还没找到答案的问题。
向翎波想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被早起开门的宿舍大妈发现时，他已经冻成了冰人，幸好他坐的地方有围墙挡风，也幸好他本来就怕冷，所以每次出门都穿得十分厚实，没有冻出大问题。
但大妈咋咋呼呼的一嗓子，整栋宿舍楼都醒来了。
向翎波还朦朦胧胧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听到楼上的女生们吵开了锅。
有人认出了向翎波，兴奋地对着赵景然的宿舍大叫一声，“赵景然，你快下来看哪！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了你一夜！”
向翎波这才惊醒，发现自己竟在这里睡着了，再一抬头，几乎所有的女生都裹着被子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着热闹。
赵景然很快就被叫醒了，她在知道发生什么事后，几乎是飞奔着跑下楼的，连拖鞋也在下楼的途中跑丢一个。
于是，在一大群眼睛冒爱心的女生们的目睹中，诞生了整个华大最浪漫的一个拥抱。
赵景然只看了不知所措的向翎波一眼，就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眼泪直接流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傻？我你怎么这么傻？”
那天赵景然和之前伶牙俐齿的她完全不一样，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么一句。
向翎波把她从怀里推开，一来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实在不好意思，二来是他在外面待了太久，身上冰凉冰凉的，而此时赵景然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
“我……”
向翎波想说其实他不是为了请她原谅特意在楼下等了一夜，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如何说明白。
“你……”他想了想，决定还是速战速决，待久了看热闹的人越多，影响就越不好。
赵景然从下楼开始就一直用饱含热泪的眼睛看着他，这一次，向翎波确定是感动的泪水了。
“你快回去穿衣服吧，外面冷，别着凉了。”向翎波说完，看到她脚上少了一只鞋，便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她穿上。
整栋楼一阵沸腾，有女生广播般地大叫，“赵景然她男朋友在给她穿鞋！”
这种情形下，别说向翎波，就连赵景然也微微脸红。
穿好鞋子，赵景然好像才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脸红着说，“你赶快回去吧，别感冒了。我，我不怪你了。”
向翎波点头，刚要往外走，突然间想起昨晚的事，又回过头叫住她。
“昨晚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他昨晚想了一夜，又冻了一夜，可算是搞清楚了这么一回事。
赵景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紧张，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向翎波继续说，“没有。昨天在喊我爱你的时候，我脑子里没有想任何人。”说到这里，向翎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这么简单的问题，我还要想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还没说完，赵景然扑过来，用力地吻住了他。
向翎波蒙了，整栋楼也全都沸腾了，连宿舍大妈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赵景然流着泪接完这个吻，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向翎波，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说完她就跑上楼了，向翎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到赵景然脚上的另一只拖鞋也被她跑掉了。
现在他们脚上各自只有一只鞋。
向翎波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回答会换来赵景然如此郑重的承诺，他虽然没有说那个人是项榕，但也没有说那个人是她呀。
回去的路上，向翎波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左右想不通，他决定上课的时候亲自问问赵景然，然而，还没得到赵景然的答复，他就病倒了。

（十四）
“39度的高烧，小伙子，你挺厉害嘛，为了挽回女朋友，连命都不要了。”
在校医务室，医生一边给向翎波量体温，一边调侃他。
因为在赵景然宿舍楼下守了一夜，所以他现在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还有女生封他为最痴情男友。总之走到哪里，都有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让向翎波很不习惯，幸好他病倒了，可以时常在床上躺着。
而赵景然，俨然变成了贤妻良母，不仅每天送早中晚饭，连他缺课的课堂笔记都一字不落地给他抄好。
他曾经一度以为赵景然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不过幸好赵景然还是赵景然，只是暂时被赞美声蒙蔽了双眼，等到风头一过去，她就恢复了本性，提着他的耳朵说，“向翎波，你快点给我好起来！老娘两头跑上课腿都要断了！”
向翎波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宿舍的人和我是一个专业的，抄笔记的事，他们顺手借我就可以了，你不用……”亲自去做的。
话没说完，就扼杀在赵景然杀气腾腾的目光里。
不得不说，赵景然瞪着眼睛气鼓鼓看着他的样子，他特别喜欢。
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不用为任何人改变，也不会被任何事烦恼的赵景然。
向翎波欣赏这样的女生，就像芭蕉一样，永远不会被打倒，哪怕你今天将它的叶干全部砍断，明天它还是会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又长出一个嫩黄色的卷来。
只可惜，当赵景然听到这样的比喻时，没有觉得很喜欢，反而柳眉倒竖，“香蕉你个芭乐！你确定你不是在拐着弯骂我？”
大概是因为北方太冷，芭蕉不易成活，所以赵景然没有见过的缘故吧。
向翎波这样安慰自己。

（十五）
日子在吵吵闹闹和甜甜蜜蜜中交替度过。
虽然赵景然还是不满意向翎波的各种缺点，但总的来说，两个人相处得还比较愉快。
很快，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要放寒假了。
赵景然的家就在隔壁市，搭公交就可以到，而向翎波则提前买好了火车票。
临别那天，他们像所有的情侣一样，依依不舍吻别，恋恋不舍隔着缓缓移动的火车车窗玻璃挥手。
火车都开远了，还要在原地望着离去的方向驻足好久。
“你要记得想我，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要记得给我带新年礼物，哦对了，还要记得给我写信！”
坐在座位上的向翎波想起临走前赵景然一脸严肃认真叮嘱他要记住的事，就忍不住笑。
“前面这些也都算了，最后一条，记得写信？有电话了怎么还要写信啊？”
他当时觉得十分费解。
“你管我啊，反正你就要写，你要是不写的话，我就杀到你家里，跟你爸妈说我是你女朋友！”
赵景然耍无赖很有一套，向翎波一向拿她没办法，只能暗暗后悔为什么要被她连家庭住址都套去。
“好，我会记得的，那，你会给我写回信吗？”
向翎波转念一想，觉得有人写信又有人回信，还是挺有意思的。
听到向翎波这么问，赵景然悠然地背起手，像个得胜的将军，骄傲地说，“这个嘛，要看我心情好不好，好的话。或许给你写，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写得更多，记得，每一封都要回！”
赵景然一说完，向翎波就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了。
虽然嘴上觉得麻烦，但想起这些，向翎波的嘴角却扬得更上了，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北国风光，回想着上一次坐火车来时的情景，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回想短短半年里的旅程，他想起了高中时候背过的那首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在这样恍然的错觉里，北方沿着铁轨逐渐远去，南方在终点缓缓到来。
下车的那一瞬间，看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月台，看着熟悉的场景和人群，向翎波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南方，他又回来了。
提着行李走下踏板，不知为何，做这个动作他有三秒的迟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却又捉摸不到。
付之一笑，他打算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有一个念头飞快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重新迈出的步子又一次停滞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只有一个闪现，但他却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这一刻，他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这个念头是一个问句。
——这个问句正是他之前三秒迟疑的答案。
————而这个问句是这样的:







项榕，
我们还会再见吗？

（十六）
这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好像多年枯朽的树木突然复苏抽出新芽。
向翎波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刻意地回想起她，今天回来，或许是触景生情，但总归是让人手足无措的。
手足无措却只停留了一小会，片刻后，他又笑了，很是释然。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忘记一个人，不是会不再想起，而是当你想起时，心里不会再泛起波澜。
现在的他虽然做不到心如古井纹丝不动，但却没有从前那种隐隐钝痛了。
这感觉让他很轻松，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赵景然的男朋友。
在爱情里做个专一的人，是向翎波一贯的理想。
他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回到家后，很快被重新回归的家庭生活包围。
看见他回来，他妈直呼儿子长高了成熟了变帅了，从前舍不得说的溢美之词如今信手拈来。
“不过是上个大学，有这么大差别吗？”
向翎波觉得好笑，他爸在旁边咳嗽一声，“差别还是有的。”
能得到他爸的一句肯定，是很难得的事情，向翎波一边在心里充满了感动，一边拿出用兼职挣的钱买的礼物。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他们说的“差异”的另一重含意了。
半年不到，他爸的烟瘾他妈的牌局又通通搬上了台面，并且还招呼他也学着点。
向翎波无奈，也只能随着他们去了。
寒假生活在和谐的环境里度过，每天按时起床，看看书，画画图，给赵景然打了电话，到了晚上按时睡觉，比在学校里还要规律。
日子单调又充实，除了向爸妈解释每天一通的电话时，略微有些撒谎之外，一切都如鱼得水。
在熟悉的书房里，偶尔还能从角落里捡起一张高三时候写满笔记的试卷。
只有在这时，向翎波才会想起那段难忘的时光，也从而明白，原来无数人感慨的高中时代，的确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
在这个时间段里，你有大把肆意生长的青春，你有数不尽的精力，可以光明正大地暗恋喜欢的人，也可以专心致志为了一个目标，而心无旁骛地付出一切心力。
人生若有了目标，日子便会变得丰满，从前那段差等生岁月，那段每日无所事事到可以数天上飘过的云的岁月，那段充满灰暗与阴霾的岁月，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并不是那段时光抛弃了你，而是你放弃了你的人生。
仅仅是因为你放弃了你的人生，所以眼中的所有一切都是那样地不如意，总是挑刺的任课老师，阴魂不散的班主任，令人讨厌的同桌，看了一眼就想扔开的作业，和永远得不到正解的试卷考题。仅仅是因为你提前放弃了，所以才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才会一眼就可以望见结局。
这与其余的一切事物，一点关系也没有。
复读的学校远没有市高的环境和设施，远没有那么便利的通勤，远没有出校门口就能看见的小卖部，甚至老师比市高更变态，食堂比市高更难吃，每天骑车要花上一个小时。但是，那时的他，却浑然忘记了这不完美的一切。
当你心中有目标时，当你愿意为了那个目标付出时，周遭的一切都会自动被忽略，甚至连不好的，也会变成好的，就好比他有所动容的爸妈。
想到这里，向翎波觉得很庆幸，他虽不是以升学为目标，但冥冥中所付出的努力，却促成了这件事，或许可以这么说，也许他果真以升学为目标，恐怕还不会取得这样的成效。
从前他不觉得能上大学就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但现在，只有他真正上过大学了，才明白，在他眼前打开的世界，绝对比他从前想象的，要精彩。
如果不是因为项榕，他也不可能认识赵景然，这么说来，赵景然不应该那么介意项榕的存在，反而应该感谢她才对。当然，向翎波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提笔在信纸上写下:
应该感谢生命中有美好的人出现，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幸运，可以在恰逢好处时，遇见人生中的奇迹。
遇见项榕，让我明白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为了爱的人改变自己，只为了更好地与她站在一起。
而遇见你，我则明白了，当你与爱的人站在一起时，一定不要忘了，能够相爱是多么地不易。
写完这些，向翎波想了想，又将中间那一段划掉，并在信的末尾写上一句，希望假期快点过去，这样我就能早点看见你了。
想到赵景然看到这句话后脸上雀跃的表情，向翎波就忍不住起身，决定把信寄了。
南方的冬天，不到零下是断不会下雪的，虽然没有下雪，但冬雨却是淅淅沥沥，裹夹上阵阵寒风，也冷得够呛。
向翎波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打着伞便出门了。
他家住在老城区，步行到邮局，需要路过一段长长的废弃工厂，工厂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再运作，树木和杂草遍地横生，久而久之，有一种郊野的感觉。
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成为了许多情侣约会散步的好地方。
向翎波想过这一段路必定会遇见许多享受冬日恋歌般浪漫情节的情侣，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里遇见项榕。

（十七）
向翎波看见项榕的时候，项榕与他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他看见了她，可她却没有同时看见他。
不，不应该说她，而应该说他们。
远远走来的，除了项榕，还有她身边的一个高个男孩，给项榕撑着伞，伞下那白色的羽绒服在这废弃又荒芜的冬天景色里，成了让人觉得醒目又温暖的一抹。
伞稍微抬高了一点，向翎波得以看见那个男生的样子，是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张脸，是在校园里可以被女生搭讪的一张脸，阳光，俊美，笑起来像太阳诸如此类的形容词。而且他不止形象好，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十分强烈。单看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色羽绒服就知道了。
向翎波不得不承认，如果比相貌，他是完全没有可胜之处的，幸好他身高还可以与之相较。
在打量完那个男生之后，再回过头来看项榕，也是笑语盈盈的样子，偶尔男生说了句什么好笑的，她还会边笑边拍他，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向翎波不由在心里猜测男生的身份，他难道就是上次挂断他电话的那个，林深？
正这样想着，他们已经走到近前，林深先看见了他，或许是自己的眼神太专注，所以林深看见他的时候，目光不太友好。
这时，项榕也注意到了前方的人，在看见是向翎波时，眼睛微微一亮，正要打招呼，被向翎波先开了头，微微一笑，对她说，“项榕，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项榕脸被冻得有些红，看着向翎波，似乎更红了。
看到两人是互相认识的，林深挑眉，伸出手，“你是项榕复读时候的同学吧。”
向翎波也伸出手去，“我叫向翎波。”
听到这个名字，林深脸上露出了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侧过头看看项榕，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用力握了握向翎波的手，同时说，“我林深，是她男朋友。”
向翎波点点头，早在电话里见过了，项榕有这么出色的男友，他倒在意料之中，反而是一旁的项榕反应有点大，飞快地看了林深一眼，想说什么，但林深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后，项榕又把话咽下去了，于是林深脸上的笑声越发灿烂。
向翎波估计项榕是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于是主动转移话题，“你们要去哪？”
“我们去书店呢，她每次一买就是十几本，我是给她当苦力的。”
嘴上说着当苦力，表情却很悠闲，看来林深对项榕也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从这句话里听得出，两个人一定认识了很长的时间。
项榕在一旁小声地，“哪有十几本，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要跟来的。”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向翎波也笑笑，能看见项榕身边有人照顾，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许是察觉出向翎波没有敌意，林深从容了许多，“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给我女朋友寄信。”向翎波说完就后悔了。
林深果然哈哈大笑，“寄信？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鸿雁传书啊。”
向翎波颇囧，“没办法，她非要我写。”
林深听了，用手肘推推项榕，“你看看人家，小俩口多甜蜜啊。”
项榕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话题感到害羞，所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林深非要逗她，她忍不住抬起头白了林深一眼。
看到这里，向翎波觉得自己不能再当电灯泡了，于是迈出一步，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林深挥挥手，项榕也抬起脸小声说了句再见。
走远了，还能听到他们小声吵闹的声音。
向翎波按按口袋的信，从心里松了口气。
他以为，再次与项榕见面。一定会尴尬，会说不出话，会手足无措，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后，他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见面寒暄。
那段只属于他们的时光已经远离了，如今，他们各自身边都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人，那些没有说出口，或来不及听到的话，也都不那么重要，不那么遗憾了。
时间能抚平一切痕迹。
这是真的。

（十八）
信已经发出去了，发出去后，又过了很多天。
向翎波每天下楼取牛奶的时候都会去看看信箱，他没有在电话里告诉赵景然他有给她写信，却一直在等着赵景然的回信。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明明每天都有通电话，却还是很想看看在信里她会写些什么。
在等待中，向翎波明白了写信的意义，那就是在投入信筒里的那一刻，多了一份长久的等待的心情。
生活还是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过年的时候，他意外地接到了项榕的电话，电话里，项榕没有说别的，只是简单地祝福他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向翎波不自觉地绕着电话线，高兴之中还带有淡淡的腼腆，不知为何，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打电话时的小习惯还和以前保持着一致。
张爱玲曾说，每个男人或许都爱过两个女人，至少两个，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当你爱着红玫瑰时，红的是心头的一颗朱砂痣，白的就成了衣领上粘着的饭粒，而当你爱着白玫瑰时，红的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的白月光。
向翎波却觉得，这话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赵景然是那朵红玫瑰，她可以是心头痣，却不会是蚊子血，而项榕，也将永远是珍藏在他十八岁时照亮他方向的白月光，纯洁，简单，美好。
年很快就过完了，寒假也随之结束，向翎波提着行李出门的时候，路过信箱，还是忍不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爸像是洞察一切地笑了，“好小子，本事不错嘛，有你爸当年的风采。”
向翎波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掂了掂手里的行李，“我就是随便看看。”
他爸笑笑不说话，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好好对人家，日子还长着呢。”
他不知道他爸说的日子还长着指的是什么，只是火车越逼近目的地，他那颗心就隐隐沸腾起来。
当他走出月台看见赵景然的时候，赵景然正无聊地玩围巾上的流苏，她戴的围巾是大红色的，像是一抹热烈的火团，围在她的脖子上，显得格外好看。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恰好和他四目相对，她顿时就笑了，灿烂得让他挪不开眼睛。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抬起头冲他笑的时候，向翎波心里竟生出一种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的想法。
可惜，这种浪漫又文艺的氛围还没保持过三秒，赵景然就像是饿狼看见羔羊一样地扑过来，手脚并用地缠抱在他身上，像真正的狼一样嗷了一声，“想死老娘了！”
“好了好了，很多人看着呢。”向翎波虽然也很高兴，但还是不得不把缠在他身上的八爪鱼给扒拉下来。
“谁爱看谁看呗！管他们呢。”赵景然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甜甜蜜蜜地看着他，“你长胖了。”
向翎波摸向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有吗？”
赵景然用力地点头，“嗯，变帅了，不是以前那个瘦猴样了，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出错。”
向翎波:“……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两人亲亲热热打打闹闹地回了学校，趁刚开学宿舍大爷忙不过来的时候，赵景然也跟着溜进了他的宿舍，美名为给他收拾东西，当然，等她走了后，向翎波还得自己重新收拾一遍。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当向翎波衣柜里常挂的衣服由棉袄变成短裤后，他和赵景然已经成了公认的华大最恩爱情侣。
还有几天就是赵景然的二十岁生日了，作为最恩爱情侣，自然要给对方过一个轰轰烈烈的生日。
向翎波去蛋糕店给她订了蛋糕，还去花店订了一大束红玫瑰。
“就蛋糕和花怎么够啊，礼物呢？”
“就是啊，没有礼物，那也太没劲了。”
向翎波的室友知道了后，纷纷这样说。
“那你们给我提提意见，送什么礼物好。”
“玩偶熊！女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一个室友这样说。
“你觉得赵景然会喜欢这玩意？”另一个室友嗤之以鼻，“满大街都是，就不能走点心吗？以我看啊，还是送戒指好，倍有面。”
“白的？”
“至少得黄的吧！”
“波仔他有这么多钱吗？起码得上千吧。”
说着，几个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向翎波，向翎波犹豫了一下，“我好像，有。”
当着伸长脖子的室友的面，向翎波从床底下拿出行李箱，又从行李箱的最底层，取出一个慎重保存的存折，当看到上面的数字后，几个兄弟纷纷拍大腿，“哎呀波仔，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嘛。”
“不止戒指，估计连项链也够了。”
“走走，还愣着干什么，去挑礼物啊。”
不由分说，向翎波就被簇拥着走进了华大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金器店，几个年轻人都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兴奋地左挑挑右看看，过足了瘾，那架势，好像他们会把整个金器店都买下似的。
“几个穷学生，买得起吗你们。”店员们早就看过大把像他们这般模样的人，只看不买，于是忍不住出言讽刺。
“嘿！可别看不起人，我们是有钱的！”说着，他们就指着那条通过他们一致认可，认为最般配赵景然气质的项链，大声说，“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那架势，就好像是说把整个店给我们包起来一样。
那店员有点懵，看看异口同声的四个人，不禁问，“你们要几条？”
“一条！”他们异口同声，说完后，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昂首挺胸走出金器店，几个年轻人顿觉通身的气质蹭蹭地往上涨，轮流地看着那个被包装得闪闪发亮的项链，个个赞不绝口，“这个赵景然一定会喜欢。”
完了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到底赵景然是谁媳妇啊，怎么当事人不兴奋，光我们乐呵了？”
说着纷纷将目光投向向翎波，只见当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紧紧地揣着那个存折。
“嗨，波仔这是在肉痛呢。”
“可不吗，要我花这么一大笔钱我也肉痛。”
“不过等赵景然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那场面，想想都带劲……”
“是啊，别心疼了波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们可是最恩爱情侣呢。”
几个人纷纷安慰起大出血的向翎波，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向翎波并不是在心疼这笔钱，而是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他搁置了一年的存折，原是要送给项榕的，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他却把这件事忘了，最后把它取出来时，却是用来给赵景然买礼物。
这并不是说他光对项榕舍得而对赵景然舍不得，只是感觉总有些异样，好像赵景然取代了项榕，又好像在他心里，他已经遗弃了项榕。
总之，那种感觉都不让人好受。
他默默叹口气，要是早点把这笔钱花掉就好了，或者他有两笔这样的钱就好了。
人的感情可真够复杂的，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犹豫吗？
回宿舍时，宿舍大爷叫住了他，“那个发烧39的小伙子，有人给你打电话。”
“什么？”
宿舍大爷指指电话，“是个女的找你，好像挺急的。”
女的？除了赵景然，还有哪个女的？
突然，向翎波想起一个人，他慌忙地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站在电话亭里，向翎波紧紧地握着话筒，等待电话被接通，他预感这个有急事打来找他的人一定是项榕，她也一定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才会给他打电话，想到这里，向翎波心里就隐隐难受。
幸好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项榕像是刚跑过来似的，气还没喘匀，“……喂？”
“喂？项榕？”
听到他的声音，项榕明显松了一口气，“是你啊，太好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
“出什么事了？”向翎波很担心。
项榕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个，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事，就是有点急。”
不是大事，又有点急？向翎波听得很糊涂，“到底……发生什么了？”
项榕像是被问住了，半天没回话，过了好久好久，才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那个，向翎波，你……你有钱吗？”
向翎波为之一怔，他下意识看了看口袋里的首饰盒，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有，有的。”
项榕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那就有救了。”
向翎波听到这，顿时很紧张，“是你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脑海里顿时涌起无数个假设，有不好的，也有好的，一想到项榕可能会遇到不好的事，他就没由来地为她感到难过。
“不，不是我。是……”项榕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那个，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你要多少？”这次向翎波一点犹豫也没有。
“一千？两千？”项榕自己也搞不清楚，“你等等，我去问问医生。”
说完，她就离开了听筒，从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隐隐约约是医院。
等项榕问完之后回来的时候，向翎波心里有了个很不好的念头。
“项榕，”向翎波犹豫着，“你是不是生病了？”
项榕顿了一下，“不是？是？”
听上去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
这让向翎波的心更是跌到了谷底，“你，你现在是在医院吗？”
“对啊。”项榕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是在……妇产科？”向翎波颤抖地问出这个问题。
项榕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向翎波闭上了眼睛，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赵景然八卦的时候，跟他说过，华大很多女生会去堕胎，他开始只是听听，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项榕身上。
他觉得很愤怒，无比愤怒，“是林深吗？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他也是个男人，难道不知道一次堕胎对女孩子的伤害会有多大，而且一想到项榕孤身一人走投无路地在医院给他打电话，他就恨不得去揍死那个不懂得爱惜项榕的混蛋。
像是没想到向翎波会这么生气，项榕想了一想，最后笑了，“向翎波，你是不是误会了呀？”
“啊？”
项榕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误会，不是我啦，是我的室友。”
“啊？？”这下向翎波有够囧的，“我以为是你要去……”
项榕笑得像只松鼠一样，“以为我要去打胎？”
向翎波低下头，脸红了，“好吧，你没事就好。”否则他一定要去揍林深一顿给项榕出气。想到林深，他又有些疑惑，为什么项榕的室友要堕胎，她却要舍近求远来找他呢？
项榕难道为了让他放心，故意骗他的？
忍不住问出心头的疑惑，刚问完，电话那头的笑声就消失了。
项榕的声音有些低，“因为……孩子就是林深的。”
挂了电话，向翎波像游魂一样走在大街上，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
他努力地理清思路，项榕的室友怀孕了，孩子却是林深的，这也就是说，林深背叛项榕，在玩弄她的感情？
这比扔项榕一人去堕胎更让向翎波无法忍受。
恍恍惚惚，忘了退货时店员鄙视的眼神，他连学校都没回，直接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前往项榕的大学。

（十九）
“向翎波！”
项榕跑下楼，看见是他时，吃惊地捂住了嘴，“你怎么来了？”
见到项榕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的时候了，他抵达南大的时候是清晨六点，那时学校还在沉睡中，他耐心等到有人出现，又耐心地一路问到了项榕的宿舍楼，得知她恰好请假在宿舍没去上课。
虽然连着十几个小时的一路奔波让他有些疲惫，但总算看见项榕了，他那颗悬挂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呢？”他首先想的是找林深算账。
“你是说林深？”还没等项榕回答，一个女生已经哭着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抱住了她，“项榕，你要走了吗？你别离开我呜呜呜……”
看到这个女生，项榕顿时很紧张，顾不得搭理向翎波，忙轻柔地安慰着这个女生，“你别害怕，我已经借到钱了，我们现在就去做手术，好吗？我们做最贵的手术，你会没事的……”
那个女生眼泪汪汪的，“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一定会的。”项榕用力地点头。
安抚好那个女生的情绪，项榕抱歉地回过头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你还没有吃早饭吧，你先等我一下，我带她去准备一下，然后我们就去吃早饭吧。”顿了顿，她又小声地加了一句，“吃完饭我们就去医院吧，再拖下去就不行了。”
向翎波有点懵，这和他预想的样子一点也不同，怎么项榕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像是家长一样照顾这个女生？
暂且将心头疑惑压在一边，项榕很快就又下楼，小心翼翼牵着那个女孩的手，生怕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看见向翎波还等在原地，又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女生紧紧地缩在项榕的身边，三人并排往校外走。
“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头发都要愁白了，一直拿不定主意。现在可好了，你在的话，我就能安下心来了。”
项榕看起来特别高兴，一边带着他去了一家早餐店，熟练地说，“老板。来三份馄饨。”
坐定后，向翎波才得以注意到这个女生，她看起来脸色苍白，眼神里尽是惶恐和慌乱，好像所有人都会害她一样，而且看起来，她特别依赖项榕，项榕哪怕起身去拿一双筷子，她都会紧张得不行，大口喘气，直到项榕回到她身边。
看了一会，向翎波忍不住小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项榕看了那个女生一眼，摇了摇头。小声说，“待会再说这个吧，你带了钱吧。”
向翎波点头，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项榕也不推脱，接过它，用力地在手心里握了握，然后小心地放到口袋里。
项榕吃得很快，女生吃得很慢，向翎波心里的事太多，有些难以下咽，但为了不让项榕等他，还是把碗里的馄饨全吃了。
项榕耐心等女生吃好了，才起身去付账，然后带着两人前往医院。
一路上，女生紧紧地抓着项榕的手，望着不断倒退的车窗，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项榕看起来很轻松，其实那不断握紧又松开的手心已经出卖了她。
看到向翎波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项榕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难得来一次，我也没办法像你招待我一样招待你，等这件事办好后，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又看看身边的女生，有意缓解紧张的气氛，调侃道，“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陪老婆去生孩子的男人？”
女生先是笑了一声，又呜呜地哭起来，的士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气氛诡异的三个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了医院，项榕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穿梭在各个部门里，挂号交费和医生交涉，十分熟练。
“好了。”项榕擦擦额头上的汗，抱歉地对他笑一笑，回过头对女生说，“再等一会，就可以做手术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女生哭得停都停不下来，而路过的护士和医生对此早已漠然，向翎波抬头一看，手术室前的走廊里，多的是像这个女生一样的女孩子，或由好友陪同一人，或由男友陪同，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间或小声地啜泣着，亦或满不在乎地坐着。
向翎波心里有些难过，同时也庆幸，幸好坐在这里面对这一切的人不是项榕。
端着盘子穿梭在各个病房里的护士，若有若无的哭泣，空气里隐约飘荡的血的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排队坐在走廊上的年轻女孩们。
这一幕令向翎波久久难以平复内心的沉重。
女生被推进手术室了，项榕借着透气，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下，用力地呼了口气。
回过头，脸上隐隐有难过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既然发生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愿这一切都能顺利度过吧。”
向翎波终于可以吐露心里的疑惑了，“林深他知道这些吗？”
项榕摇摇头，“她不想让他知道，我也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那你呢？你和他分手了？”
“分手？”项榕有些疑惑，“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何来的分手？”
向翎波脑袋一下子糊掉了，“什么？”
项榕像是想起来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误会了吧？林深那个人口无遮拦，他老爱自称自己是别人的男朋友，你不要当真。”
向翎波手脚冰凉，“这么说，其实你一直……”
“项榕！项榕！”
话还没说完，走廊里就冲过来一个穿着干净白t裇牛仔裤帆布鞋的清爽男孩，看起来急得不行，满世界大喊，“项榕！项榕！”
向翎波和项榕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林深这么声嘶力竭的。
“喂，没事吧你？”
听到项榕的声音，林深猛地一回头，看见她，惊喜地冲过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用力地抱紧了她，“你没事？太好了！我听他们说你到医院来了，我还以为……”林深还要往下说，突然看到一旁的向翎波，立刻松开了项榕，恶狠狠地盯着他，质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
项榕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晕，还没回答，向翎波先冷冷地看着他，“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二十）
项榕看看左手边的林深，又看看右手边的向翎波，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林深和向翎波都用敌对的眼神看着对方，林深先打破沉默，“我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向翎波冷笑一声，“我是来陪项榕的。”
“项榕有我陪，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林深气疯了。
项榕堵住耳朵，“你们干嘛呢？又没有仇，怎么一见面就吵架？”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向翎波不屑地看着林深，同时靠近了项榕一步。
看到这，林深大声说。“我是她男朋友！”
“你是她男朋友，那为什么要让项榕陪着怀了你孩子的女人过来堕胎？”向翎波毫不示弱。
“什么？”林深愣住了，“什么堕胎？”
“你还装？”向翎波连多看林深一眼都觉得恶心，拉过项榕，“我们走吧。”
林深急了，拦住项榕，“项榕，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项榕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只得说，“小小怀孕了，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就拿不掉了。”
“怎么可能！”林深当即否认，“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项榕掉开目光，不去正视林深的眼睛，“我生日那天晚上，你不是喝多了吗？那晚……”
林深错愕，完完全全的错愕，脱口而出，“那天晚上不是和你吗！”
此言一出，不光向翎波，就连项榕都愣住了。
空气里那股血腥味更重了。

（二十一）
事情发展到这里，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向翎波以为自己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帮项榕惩治负心汉，谁料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完全不知情。
他沉默了，退后两步，将空间留给这两个当事人。
项榕很无奈，彻彻底底地无奈，“那天晚上之后，我以为你直接回家了，小小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我没有多想，谁知道后来小小就很不对劲，直到前段时间才跟我说她怀孕了，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林深一拳捶在墙上，表情悲愤又后悔，“怎么会这样！”
项榕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将眼神投向向翎波，向翎波发现项榕的眼里也全是无助和难过。
林深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手术室一眼，又看向项榕，张开口想对项榕说什么，突然又闭上，向翎波发现，林深的眼眶已经红了，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最后忍不住将头靠在项榕的肩上，握紧拳头哭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你，我以为你终于肯接受我了，那天晚上那个人明明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向翎波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生可以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是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可以离那个人近一点，却在靠近的那一瞬间，又被推到了永远永远也无法靠近的距离。
而此时的项榕，就像是一瞬间成熟了，她挺直了背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林深的肩膀，小声说，“这不是你的错。”犹豫着，又说，“我以为……”
想到什么，项榕突然推开林深，一步步向手术室的门口走去，向翎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赶紧追上去。
项榕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脸上是从若未有过的坚毅。
她径直推开了手术室的门，把里面的医生吓了一跳，也把向翎波吓了一跳。
女生看到她进来，先是惊喜，随后看到她脸上不同寻常的表情后，那惊喜慢慢地枯萎了，变成了颓然。
不顾医生的阻止，她一步一步走到手术台前，紧紧盯着那个女孩的眼睛，“那天晚上，是你故意的，对不对？”
女生表情很慌乱，“你在说什么？”
“林深说，他以为那个人是我，而那天他喝醉了，可是你却没有。”项榕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本是无助躺在手术台上的女生却一下子生了勇气，边流泪边大声说，“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他！”
“喜欢他就可以故意装成是我欺骗他吗！”项榕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连同向翎波在内，所有的医生都被吓了一大跳。
“我知道他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要和你抢什么，那天晚上我也是当你的替身，我已经很卑微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女生也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医生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情况，最后索性任她们吵，手术照做。
向翎波站在门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你问过林深的意思吗？你这样和强奸有什么区别！”项榕说完，眼泪就流出来了，指着门外，“他刚才在哭，他刚才对着我哭，他说他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他才二十岁，你有什么资格让他莫名其妙地当一回父亲！你有什么资格！”
女生被她吼懵了，眼泪簌簌地掉，“我只是喜欢他，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我也付出代价了……”
项榕冷冷地擦掉眼泪，眼睛盯着那女生，“我可怜你，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我凭什么要你原谅！这是我和林深的事，你又不喜欢他，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你凭什么一边喜欢别人一边和林深走那么近！”
“就凭我认识他十年，就凭他是我十年的朋友！”项榕说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做手术的钱我不用你还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向翎波赶紧也跟着走出去。
等他们从手术室出来时，林深已经不见了。
“他现在一定很崩溃……”
项榕轻声说，像是在对向翎波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应该相信他的。”
向翎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慰她，“会没事的，他可能会想要冷静一下。”
毕竟，如果是他，突然有人告诉你，你让一个女孩怀孕了，而且那个女孩，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也够让人崩溃的。
项榕疲惫地按按太阳穴，“算了，我们回去吧。”
“那她呢？”
向翎波看了一眼手术室，项榕轻轻笑了，“她？她会安然无恙的。”
项榕和向翎波是走路回去的，一路上没有方向地走着。
正是中午时分，夏日炎炎，烈阳在高空挂着，两个人像是感觉不到热，不知疲倦地在路上埋头走着。
“我应该相信他的。”
项榕说。
“他要是不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穿过一条马路，项榕又说。
想了想，项榕若有所思地说，“难怪自从我生日过后，他一看见我就脸红，现在想想，原来是这样。”
又走了一段路，项榕突然停下来，抬头看着向翎波，“你什么时候回去？”
向翎波想了想，现在留下也没有什么用，“我记得今天晚上有一趟火车。”
项榕点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了，我要去找林深。”
说着，她就朝不远处的公交站走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他，“这是交完手术费剩下的，我会尽快把手术花的钱还给你。”
“不用了，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向翎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在项榕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她点点头，“一路顺风。”
然后一趟车驶过来，把项榕带走了。
烈日炎炎的中午，向翎波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那轮分不清形状的太阳，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二十二）
向翎波去火车站时，因为迷路耽搁，错过了那趟晚上的火车，等他回到华大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赵景然的生日。
花店已经关门了，蛋糕店也关门了，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也没有快递，提前订好的东西只能亲自去取。
等回到学校时，宿舍楼也关门了。
连续两天两夜的奔波，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这时，一双红色的平跟皮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是笑盈盈的赵景然，手里捧着点了蜡烛的蛋糕，“你到哪去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生日快乐，景然。”
“我知道，你看，我去店里把你给我订的蛋糕拿来了，幸好别人都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不然还不肯给我呢。”赵景然左右欣赏着蛋糕，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我还给你订了花。”向翎波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我也知道。”赵景然笑得有些过分灿烂。“我是问你去哪了。”
向翎波有一秒钟的犹豫，他知道赵景然一直很介意项榕的存在，如果知道自己特意跑去看她，一定会生气的。于是他撒了个谎，“我妈妈生病了，我回去看了看她。”
心想，妈，不好意思了。
赵景然笑容越发灿烂，嘴里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真是孝顺啊，我的男朋友怎么这么孝顺呢？”说完，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用力地将那个蛋糕往地上一掼，“你当我是傻子吗！”
向翎波吓了一大跳，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赵景然盯着他，又笑了，好像刚才的那个举动没有发生过，她伸出手，“礼物呢？我听到说，你给我准备了一个特别好看特别贵重花光你所有积蓄的礼物，东西呢？如果你拿出来，我就原谅你！”
向翎波沉默了。赵景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为什么？向翎波，我以为你已经爱上我了，我以为你已经放下她了，结果还是她一个电话打过去，你就可以放下一切去找她，对你而言，我就是可有可无的女朋友，而她永远是无法取代的初恋，对吗！”赵景然眼睛红了，猩红猩红的。
向翎波还是沉默，这沉默让赵景然很崩溃，“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知道当你哥们告诉我你给我准备了礼物时我多高兴吗？你知道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我被你放了鸽子吗！”
向翎波终于抬起头，赵景然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刺痛了他已经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开口了，“我本来给你买了礼物，但是项榕出事了，所以我又把礼物退了。”
赵景然等着他往下说。
“其实我今天早上就可以回来的，但我在那边迷路了，所以错过了火车。”
“怎么？她把你甩了？”赵景然忍不住讽刺道。
“不是。”向翎波摇摇头，伸手去掏裤兜，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是什么？”
赵景然愣住了。
向翎波笑了起来，“刚才你不是说，如果我把礼物拿出来，你就愿意原谅我吗？”
他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向翎波笑得有一些小小的狡猾，“为了这个礼物，我可是误了火车，差点就要走路回来了。”
赵景然显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她缓缓拿起了那枚戒指，借着路灯，打量着它。
向翎波拉着她的手，为她珍重地戴上它。
“今年我来学校的时候，出门的时候，我看了信箱一眼，我爸知道我在等你的回信，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赵景然脱口而出，但又想到自己还在生气中，于是又把脸转到一边。
向翎波笑了笑，伸手将她环到身边，在她耳边说，“他跟我说，来日方长。我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知道了。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还想和你说好多好多的话，可是我怕，你不想接受，也不想听。”
赵景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在你去见她还不忘记我礼物的份上，姑且听听吧。”
向翎波以为自己要对赵景然说好长好长的话，赵景然也预备好了听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六个字。
“赵景然，我爱你。”
赵景然怔住了，楼上那帮听墙角的男生们也怔住了。
随后，他们就看到，楼下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副死也不想再分开的样子。
“嘁——”
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了嘘声。
而向翎波宿舍的人则高兴极了，“我就说他们两个不会分手吧，快给钱给钱，不能赖账啊！”同时也对楼下大喊，“波仔，好样的！”
还没说完，一坨蛋糕就扔到了他脸上，赵景然熟悉的嗓门传来，“滚去睡觉！”
“哈哈哈……”
笑声再一次飘荡在宿舍楼的上空。

（二十三）

后来，向翎波还是把那两天里发生的事告诉赵景然了，赵景然听了后，哭成了泪人。
“你怎么不早说，项榕太可怜了！”
“喂，不应该是林深可怜吗？”
“你懂什么？林深如果伤心，直接离开就好了，可留下的人却要承受所有的痛苦。不知道项榕能不能挺过去。”
赵景然的预言成真了，项榕那次回去后，再也没有找到林深，谁也不知道林深去哪里了。
暑假到来后，向翎波带着赵景然回家了，凳子还没坐热，赵景然就催促向翎波带他去找项榕。
项榕样子依旧没变，但是眉目间的神情，再也不是向翎波所熟悉的那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了。
“他说他没办法面对我，他说他对不起我。”项榕提起林深，淡淡笑了，“我才知道，原来他爱我这么深。”
赵景然犹豫着，看了向翎波一眼，“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项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谢谢你们来看我。”
回去的时候，路过几户人家，有一些妇女坐着聊天。看到他们从项榕家出来，议论纷纷，“听说林家的儿子就是因为项家的女儿才不念大学的，作孽啊。”
赵景然生气地走到她们面前，“你们胡说什么！林深念不念大学，关项榕什么事。”
也许是赵景然气势太大，反而让那些年岁大过她的女人们无话可说。
但他们都知道，关于项榕的流言，却不会停止。
三年一晃而过。
向翎波和赵景然恩恩爱爱地从大学毕业，完成了向爸爸期待的来日方长。
毕业后，向翎波找了一份地理勘测的工作，全年满中国地跑，绘图，更新数据，和赵景然难得见几面，但信却常常写，不到一年，赵景然的抽屉里已经装满了来自全国各地邮戳的信件。
然而赵景然从不回信，只是把信一封封地按顺序放好，收在柜子里，想念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赵妈妈问她为什么从不写回信，赵景然笑嘻嘻的，因为不需要。
赵妈妈奇了怪了，为什么不需要？你不怕收不到你的回信，小翎就和别的女人跑了？
赵景然听了，翻个白眼，不以为意。
空留赵妈妈暗暗担心，生怕两人感情会生变故，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两个人还是好得跟什么一样，这一度让离异多年的赵妈妈惊奇不已。
时代在迅速发展，人和人的联系渐渐密切了，手机诞生了，而且越来越薄。
这天，向翎波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喂，是向翎波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略有些羞涩的男人的声音。
“你是……”
“我是林深。”
那头说完，一阵山风吹来，层层松涛，漫漫绿色依次从山顶往山下波动而去。
向翎波扶了扶他的帽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你是谁？”
“我林深，项榕她男朋友！”林深吼了一句。
向翎波眼眶有些湿润，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年纪大了，怎么怪容易感伤的。“这句话好耳熟啊，你说你是谁男朋友？”
林深支支吾吾，手机就被项榕抢过去了，她无比淡定地迅速说完所有来意，“是这样的，我们要结婚了，邀请你和赵景然过来参加，顺便请你当我们孩子的干爹。”
“结果？孩子？”向翎波有些措手不及，“这，这么快？”
项榕有些无奈，“再不快点，某人又要一躲就是五六年了。”
林深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怕你不想理我吗，你之前不是一直喜欢向翎波来着吗？”
向翎波心一紧，“什么？”
“你瞪我也没用，本来就是嘛，要不是看你当年那么喜欢向翎波，根本不在意我，我怎么可能会离开嘛，不过幸好你浪子回头金不换，值得表扬。”电话那头的林深美滋滋的，听得向翎波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同时又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他再次回忆起从前，才发现那段岁月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当初照亮他人生的白月光终于有了归宿，而他，也在来日方长的路上，越走越远。
挂掉电话，他直接拨通了赵景然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干嘛啊。想我啦？”
“赵景然，项榕和林深都有孩子了，我们也快结婚吧！”
“……你打错了！！”
“喂？喂？喂喂喂？”

我可以说一下完结感言吗？咳咳，其实本来设想的结局不是这样的，本来两对都没有在一起，但是转念一想，又改成好的结局了。其实要展开来写的话，三万多字是写不完的，可是长篇的话，又太长了，我也不想让你们等太久，再加上，征文大赛快截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截止了，好吧，其实征文大赛我都不知道可以干嘛的。）其实就是把之前写到一半的文发上来，然后一看，咦，有这么多人投票诶，就有动力写下去了。本来之前还纠结了好久这样写会不会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因为本身就是特别纠结的人，但是又转念一想，要是想这么多，那就永远完结不了了，毕竟，完结比完美更重要，对吧。嘿嘿。还是很感谢你们说喜欢这个故事，给我加持了这么多能量。还是特别感谢你们给我投票，真的超级感谢，超级超级感谢！嗯，今天小雪，很快深冬就要到啦，大家记得穿暖和点，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吧！爱你们，比心。☀☀☀

孩子们孩子们～貌似入围了，快投票快投票～决赛投票好像和之前的投票有点不一样，喜欢的孩子们快让票票变多一点吧( •̀∀•́ )

谢谢孩子给我投票，一天内看着从两千涨到一万多真的特别惊喜特别高兴，超级感谢点赞投票的你们。16年快过完啦，祝福你们17年有超级棒的运气吧。比心比心比心:)( •̀∀•́ )ヽ(ﾟ∀ﾟ)ﾉ

亲爱的可爱的孩子们，《那年十八》可算上线啦，可以在在线试读里面看到它，试读里面的结局是更改过的，后面增加了一万字的情节，和原版有所不同，希望大家喜欢～٩(•̤̀ᵕ•̤́๑)ᵒᵏᵎᵎᵎ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