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笼包

1975年,农历十月,南市。

白布裹着廊檐,檀香味弥漫不绝。灵堂前的人来了又走,换过几波。

孟宁穿着宽大的白色丧服,跪在一侧,红肿着眼睛,听对面大伯娘陡然变大的做作哭声,便知有人来了。

“宁宁,过来。”

父亲孟成单位好友徐盛唤她,引着她来到两位穿着中山服的人面前,只介绍道,“这是你高伯伯,这是牛姨。”

孟宁乖巧:“高伯伯,牛姨。”

牛姨握着孟宁的手,亲亲热热,“好孩子,千万照顾好自己。以后有什么事来家找牛姨,牛姨在呢。”

这样的话,孟宁这几天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当下,她也只是点点头,“谢谢牛姨。”

—— ——

徐盛示意孟宁给两人拿香,又陪着他们再上了一次香。

而后,当着两位领导的面,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孟宁。

“宁宁,这是单位和你叔叔伯伯们的一点心意。”

牛姨隔着信封握着孟宁的手,“好孩子,你自己收着,以后带着弟弟好好过日子。”

孟宁应下,却心忧另一件事。

“牛姨,我,我这几天可能没办法马上去接替我爸的班。”

孟宁父亲孟成在钢铁厂当采购部经理,按理说,孟成不干了,这个工作是要传给孟宁的。

但采购部经理这个职位有点大了,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大姑娘。

一直未开口的高伯伯道,“闺女,你别急,也别害怕。这个工作,伯伯肯定是会给你留的。这个,等你闲了,你来单位,伯伯亲自给你安排。”

得到了答案,孟宁松口气,心里算是满意了些。

不管安排什么样的工作,这可都是个铁饭碗的工作,怎么着也能值个四五六百吧。

“谢谢高伯伯,谢谢牛姨。”

—— ——

徐盛带着两个领导前脚刚走,后脚孟宁三伯娘就来了。

“宁宁,这他们是来干嘛的?”

孟宁低头收拾地上的香灰,“来看我爸。我爸毕竟是在单位出的事,领导来慰问慰问。”

三伯娘眼里盯着孟宁兜里鼓鼓的信封,“那得赔不少钱吧?”

孟宁没吭声,三伯娘当着一众人的面,下着脸皮说道。

“宁宁啊,不是我跟你说,你们家厨房米面都没有了。这接下来守灵要三天,来往亲戚这么多。我们按礼是要留人家里吃饭的。你现在守着你爸也走不了。要不,你给我点钱,我去给你买点米面蔬菜什么的。”

孟宁静静听完,还笑了下,“行啊。”

信封拿出来,孟宁只留了最里面的一份记名册。

其余的,都尽数给了三伯娘,她笑的和善温柔,“那就麻烦三伯娘了。”

—— ——

三天后,孟成下葬,葬在他早早挑好的陵园处。

孟宁牵着冬冬,抱着遗像,跟着一群亲戚往家里走。

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把遗像放下,就听见孟宁的三伯父孟西开口,端着一幅长辈的样子。

“宁宁啊,你们姐弟两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我让你伯娘和凯哥来你们家里住几天,陪陪你们。”

孟凯是孟西的大儿子,比孟宁还大三岁。没上得了大学,也没个固定工作,现在是在孟成之前安排的钢铁厂当个临时工。

“三伯父,不用了。”

孟宁深谙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干脆利落地拒绝,“三伯父,我跟学校打过申请了。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带着冬冬去学校住。那分配的有单人宿舍。”

“学校还能让你带孩子住?”三伯娘不相信问,“宁宁,你还是别乱做主了。这样,你安心去学校上学,我在家给你照顾冬冬。”

“我们这是特殊情况,学校会批的。三伯娘,看你这话说的。我旋弟还这么小,你平常照顾我旋弟都够费心了。我哪舍得劳烦您。”

孟旋就是孟西的小儿子,比冬冬还小两岁,才三岁,幼儿园还没开始上。

“不碍事。”孟西大手一挥,“你伯娘忙得来。”

三伯娘也开口。“我带着你旋弟一起来,你就放心吧。”

这是要来几个人?

孟宁的脸色冷了下来。

“三伯父,三伯娘,冬冬都快到上小学的年纪了,听话也懂事。我平日课业也不多。每天接送都不成问题,你们也就放心吧。再说了,三伯父,三伯娘,我是他亲姐姐,我还能存了害他的心思不?”

三伯娘讪讪,“谁也没这么说,你看你孩子这话说得,谁也没这个意思。”

“我也知道伯娘和伯父都是为我和东东好。”孟宁耐着性子,虚与委蛇,“这知道的都明白三伯父你们是关心我,这不知道还以为三伯父你们是趁着我爸刚死,尸骨未寒,就上赶着图谋我家都东西呢。”

孟宁视线定定看着三伯娘,直把三伯娘看的眼神躲避。

三伯娘嘴里连连道,“你看你这孩子,你看你这孩子,心里净是会乱想。”

孟宁笑了下,没应声,倒是三伯父像气的不行,拍着桌子吼道,“哪儿个鳖孙敢这么说,我一拳锤死他。”

“宁宁,收拾两个屋子去,给你伯娘和你哥腾个地,让他们住你们家照顾你们姐俩。我看谁敢碎嘴子,我捶不死他的。”

—— ——

孟宁不动,眼神直直看着孟西,毫无畏惧。

“三伯父,我说过了,我们能自己照顾自己。再说了,我就是不能照顾冬冬了,那还有我妈呢。我妈还活着呢,怎么着也不敢麻烦您。”

孟宁早就看无利不赶早的三伯父一家不顺眼了,恨不得她爹孟成现在就诈尸起来看看,他的好哥哥现在打的是个什么恶毒心思。

真想照顾,怎么不让我们住他们家去。

合着来家里住,什么都不算带,白吃白喝,是不是还准备在带点什么走。

又或者仗着人多干脆据为己有。

三伯父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咱们老孟家的人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外姓人来养了。宁宁,长辈怎么说,你就该怎么做。这才是个好姑娘应该做的。去收拾收拾屋子,拿你爸的好酒出来,我跟你姑你姥也忙一天了。晚上,让你伯娘做顿好的,我们大人喝一杯解解乏。”

三伯父说的理直气壮,一幅全然把孟成家当成自己家的理所应当。

孟宁冷笑,“三伯父,我们家没酒没米没面。想吃饭可以,出门右转国营饭店。想吃什么都有。”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一点话都不听。你这样让你爸走得能安心吗?”三伯娘状似好心劝慰,“你三伯父是为你做人情呢,你看你姑你姥他们是不是忙一天了,连顿好饭都不给他们吃,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姑,姥,舅,舅妈,”孟宁挨个看过,笑了下。

“你们且放心。我爸今天刚下葬,我实在没力气招待你们。等过了头七,我挨个上家送礼致歉。要是还觉得不行,我跪着上门都行。但是今天,我爸刚走,谁要是敢在今天,用长辈架子拿捏我,那你们就是把我们姐弟两往死了逼。还不如咱们直接就去警局说个明白。”

“看看这是那家的道理!我爹刚死,就有人上赶着来我家混吃混喝。我们孤儿寡女的,能由着这样任人搓圆。”

三伯娘用力拉着孟宁手腕,握的她手腕生疼,尖声道,“孟宁,你这丫头,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三伯父是你爸的亲哥,我们怎么可能贪你们家的东西。”

三伯父也甩袖子瞪眼,骂道,“你放心,你们家的东西,我们一点都不要。你这闺女跟个白眼狼似的,防我们跟防贼一样。真是让人寒心。我和你伯娘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一点都不懂得跟人亲。死丫头片子。”

孟宁早料到会有着一天,软硬不吃,咬着底线不放。

最后,还是坐在一旁一直跟孟宁大姑聊天的姥姥插了话。

“她三伯,让他们姐弟两好好待两天。这孟成刚走,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你们也别太逼她。”

跟孟宁姥姥王大花说话,孟西客气了下。

“我主要是担心他们两年纪小,怕出了什么事,没人看着。”

舅妈王娜玩着指甲,像是看戏看累了般,“宁宁过完年,可就二十了。在我们村,指不定都是几个孩子妈了。也不算个小孩了。”

孟西一噎,大姑孟菊也劝道,“行了,老三,知道你是好心。咱们也给宁宁点时间。宁宁要是有什么委屈,记得去找姑。姑给你做主。”

孟西面子挂不住,也没跟孟菊唱反调,踹了椅子,骂骂咧咧地先走了。

—— ——

孟宁应下孟菊的话,先后送两拨人离开。

孟家亲戚先走,外祖家亲戚后走。

舅妈王娜把信封和名册递给孟宁,“这是咱们那边来的亲戚,也没多少人。我和你姑商量的不办宴席了,这点钱,你们姐弟自己留着。”

“麻烦舅妈了。”

“不碍事。”

王娜摆手,“你姑他们把那边的名单给你了吗?”

孟宁一笑,“我三伯娘给我了。”

—— ——

名单给了,但钱没给。

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舅妈他们了。

毕竟,她想要回来的可不止这些钱。

王娜轻手帮孟宁拂了拂她肩膀上的尘埃,秋日残阳映在孟宁白皙小脸,洒在她长长睫毛上,落下一层淡淡光影,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吹弹可破。

王娜笑了下,对孟宁王大花道,“娘,要我看咱们家这几个闺女,还数咱们宁宁长得最为标致。尽挑着丽芳好处长。”

牛丽芳是孟宁的亲妈,现在已经改嫁到临市去了,都有了孩子。

王大花泛皱的手掌握着孟宁的手,温声劝慰着,“宁宁啊,姥姥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咱们凡事也得往前看。你上着大学,懂得道理肯定比姥姥这个在地里刨食的懂得多。”

“有时候,咱们宁可吃点亏也不能落人口舌。尤其是你,还是个未出门子的大闺女,更是要万万小心。不然,街坊四邻的口水眼都能淹死你。”

孟宁慢慢把自己手从王大花手里拿出来,装着乖巧,垂眸不应。

王大花喜欢端着老长辈的架子,又絮絮说着,“跟你伯伯叔叔们相处,宁吃点小亏,也别着轴着一根筋,让你戳着脊梁骨骂。省的你以后婆家都不好找,别跟你妈似的。”

听王大花一而再地提到牛丽芳,孟宁笑了下,“姥姥,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妈既然已经改嫁了,我爸也走了。家里就剩下我跟我弟了,亲戚好友要是愿意继续跟我们家亲近着走,那是我跟东东的福气。要是不愿意继续走着,那也是我跟冬冬命里注定的亲戚缘薄。”

王大花听这话一怔愣,孟宁半搀着她出去。

“姥姥,都是亲戚的,来往可以,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但是谁要是只想赚便宜,吸我的血,我非把他的牙给掰掉不行。”

王大花皱眉,声音带着不满,“宁宁,”

孟宁扶着王大花跨过门槛,声音依旧柔柔,“姥姥,你看着脚下面,别摔着了。”

王大花低头看了眼脚底,便听孟宁的声音响在耳边。

“姥姥,我跟我爸我妈都不一样。我呀,是那轴人。”

—— ——

直到坐上专门雇回乡下的牛车,王大花还在跟王娜念叨,“小鱼他娘,你看宁宁性子是不是变了?”

王娜裹着自己的大蓝头巾,撇了撇嘴,“我的亲娘哟,我早跟你说过了,您别看宁宁平日里不吭不哈的,这人心可有着成算。不说其他,就单说孟成那个爱玩不着家的性子,她能哄着孟成这几年都没找个后妈,这都是个好本事。”

“丽芳离婚也有五年了吧,这五年,可都是孟宁一个人家里家外管着。三节两礼,从没缺过咱们家。咱们家也好,他们孟家也罢,就是街坊四邻,提起宁宁,也没有说不好的。”

“宁宁是挺孝顺的。”

王大花没听懂王娜话外之音,只是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这孩子也命苦。”

王娜撇嘴,没接婆婆的话。

王大花叹了一会儿气,又道,“不过,宁宁也有本事。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现在都考上了大学。大学,听人说那上了,每个月就给发钱,毕了业也给找工作。”

这几句话,婆婆天天念叨着,王娜耳朵都快起茧子,懒得搭腔,轻抬眼皮,打出一个哈气。

她更感兴趣的是婆婆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王大花看了眼在寒风中赶路的儿子。

“孟成走了,按理是给宁宁留了份工作。宁宁这要上大学,冬冬还小,他们老孟家也不缺这份工作。回头我跟宁宁说一声,让她把这个工作让给小鱼她爹。”

王大花看着自己儿子高大身影,高兴起来,“这可是公家饭,铁饭碗。我儿马上也能吃上铁饭碗了。”

孟宁舅舅牛大力轻打牛屁股一鞭子,“娘,宁宁她能愿意?”

“凭啥不愿意!”

王大花瞪眼,“想那年,冬冬刚出生的时候,孟成他们家粮食不够吃。每周都来咱们家蹭饭,咱们也没跟他们不愿意啊!”

是没不愿意,但每周人来也没把人当个人看。不是喊人下地收麦,就是上山砍柴。

不是把人压迫的狠了,孟成当上经理,发达了两家关系,也不至于这样。

王娜没婆婆这么乐观,当着自家男人面,也没跟婆婆起冲突,只是提建议道,“娘,孟成不在了,怎么着也得让丽芬回来有一趟。不说去孟成坟前上个香,就是看看两孩子也是好的。现在宁宁他们姐弟两,肯定还是想见丽芬的。”

王大花点头,若有所思,“你说的在理。”

—— ——

晚上,孟宁简单地给冬冬炖了个鸡蛋羹,金黄鲜嫩的蛋羹,配上几点香油,香味只往鼻尖钻。

冬冬咽了咽口水,乖乖搬着小凳子坐在饭桌前,与孟宁相对而食。

没吃几口,冬冬低着头,突然问了一句。

“姐,咱们以后是没有爸爸了吗?”

“嗯。”

院子里闪着干簧的灯光,天空中星星寥落,月亮孤单挂在半空。

“爸爸平日里又没管过我们,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差。”孟宁吃完最后一口蛋羹,“没什么可难过的。”

冬冬年纪小,不记事,对孟成是失望多于希望,倒真没想过有一天孟成会不在。

“可我还是有点难过。”

他放下勺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伸出自己小拇指比划着,“就有一点点的难过。”

孟宁摸摸他的头,亲了亲他的脸蛋,搂他在怀里,“姐姐在呢。姐姐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们冬冬的。”

“嗯!嗯嗯!”

冬冬用力点头,在孟宁怀里呜呜哭了好一会儿,才泪眼朦胧的抬头,问的真诚。

“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难受吗?”

孟宁抚他后背的手顿了顿,“我也有一点。”

—— ——

孟成一生玩的潇洒,对感情背信,对婚姻不忠。

打过老婆,也骂过孟宁。

离婚之后,更是把冬冬全然托给了孟宁。

每天不喝烂醉,不进家门,在男女关系,更是不可言说。

一月工资五十往上,留给姐弟两的只有二十。

为人好面,有什么好酒好烟,也都喜欢给伯父姑姑们,全然不顾自己家里生活。

从没为他们想过攒钱。有时候,打牌输得没钱了,也会在家里翻腾他们姐弟俩辛苦攒的一点钱。

孟宁看的明白,这个家,早在父母离婚之后,只剩下她和弟弟。

“爸爸是个大坏蛋,坏到90分。”冬冬又哭起来,“但他还是送过我去上学,也带我练过跑步,给我讲过功课,还带我去学校看过你。他还是有10分是好的。”

“对。冬冬说的很对。”孟宁声线温柔,似有怀念,“爸爸过年的时候总是会记得给我们弄虾来吃;爸爸虽然每个月工资给我们很少,但是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各种票;我上大学,爸爸也是找了人,出了力。”

冬冬斩钉截铁,“爸爸也有好的一面。”

“对。”

孟宁拽长毛衣袖子裹住自己凉凉的手心,依旧温柔,“只是,他不适合当一个爸爸。”

或者,他不是一个好的爸爸。

—— ——

次日,早晨。

冬冬被尿憋醒,穿着秋衣秋裤跑下床出去撒尿。

清晨凉风一吹,整个人瞬间清醒。

而此时,厨房已经飘出香味。

“姐,你做什么呢?”

“小笼包。”

孟宁穿着围裙,拿着小笼屉,抽空看了眼门口,瞪眼,“孟宏,现在立刻马上回去穿衣服。”

“嘿嘿。”

冬冬做了个鬼脸,小跑着回了屋子。

没一会儿,冬冬穿好衣服,又拿着两张废纸和一个记名册跑过来。

“姐,这是什么?”

孟宁鼓励冬冬发问,也从不糊弄冬冬,很认真的回答他,“这是三伯母昨天给的记名册。上面记着这几天谁来了,谁给了多少钱的礼金。”

冬冬似懂非懂,“可姐姐,这有两页是前后重复的。”

孟宁擦了擦手,蹲下接过记名册,指给冬冬看,岔了话题,“那冬冬觉得这两页重复的字,写的一样吗?像一个人写的吗?”

冬冬认认真真的看了下,学着老师的样子,背着手,点点头。

“肯定是一样的,姐姐你看,这最后的勾勾都一样,中间的黑点也一样。”

孟宁摸了摸他的头,笑,“行了,快去洗漱吧。洗漱完,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好耶!”

—— ——

孟宁忽悠走冬冬,拿着昨晚上临摹重置的记名册,缓慢沿边撕去原本的几页。

仔仔细细,边边角角都撕干净。

而后握成团,扔进火堆里。

爸爸不在了,没有人能继续做着吸他们血的美梦。

等冬冬穿好衣服,洗漱完,孟宁这边也端着两屉包子开饭了。

冬冬自觉去厨房端粥,孟宁端着自己自制的小料。

小料的底料配醋,添几滴麻油,上浮着孟宁自制的辣椒酱。

酸辣味勾的人只泛口水。

一笼小笼包,蒸够六个。

小小的一个,皮薄肉多,泛着香味的小小油汁,蘸上孟宁自制的酸辣有余的小料,刺激味道绽放舌尖,唇齿间弥漫肉的香味。

“姐姐,我能吃两笼。”

冬冬一个接一个的吃下去,嘴巴被辣的红红的,又带着肉的油,看上去倒是心情好多了。

“能吃也不准吃。”

孟宁冷酷无情,“还有粥呢。今天做的你最喜欢喝的南瓜小米粥。你还喝不喝了?”

“喝。”冬冬合胃口了,放着大话,“姐,我都能吃完。”

“那也不行。”孟宁怕撑着冬冬,不肯允准。

“哦。”

冬冬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吃的格外珍惜,小脸也没刚刚那么快乐了。

孟宁筷子戳着包子,笑着顺毛,“你乖,我一会儿带你出去办事。办完事,带你吃好吃的,给你加餐。”

冬冬心智比一般孩子早熟,也敏感,闻言,想也不想问,“姐,你一会儿去哪儿办事啊?”

孟宁云淡风轻,“警局。”

—— ——

在去警局的路上,孟宁跟冬冬打着预防针,“我们一会儿要寻求警察的帮助。”

“姐,为什么呀?是有人欺负你吗?”

孟宁侧头,笑,“没有,谁敢欺负我啊。你姐的脾气你还不了解,谁敢欺负我,我可不要上手撕了他。”

冬冬真的是懂事的让人心疼,“还有我,谁敢欺负姐姐了,我也要咬他踢他。”

“好,”

孟宁不阻止弟弟的好心,“但我们也要量力而行。对于那些我们打不过的人,我们还是要智取的。”

“姐,啥是智取呀?”

“就是用脑子。”

孟宁牵着冬冬小手,“就像今天,三伯娘拿了咱们家的钱。咱们上门要,三伯娘肯定不会给,还会落一个不孝不懂事的名声。所以,咱们只能寻求警察叔叔的帮助呀。”

冬冬童言童语,稚气的不得了,“那警察叔叔会帮我们吗?”

“当然会呀。警察叔叔是最公正的人了。”

————

孟宁牵着冬冬走到警局门口,蹲下,给冬冬理了理领子,仍有余温的掌心轻柔地摸摸冬冬小脸。

“冬冬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那一会儿,无论发生生么事,小男子汉都不要害怕,好不好?”

冬冬暖极了,学着她的样子,小手在孟宁白皙脸上也轻轻摸了回去,“阿姐,我不会害怕的。你也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孟宁压不住的鼻尖冒出酸意,“好。”

常青藤爬满围墙,古朴生锈掉漆的铁大门两侧开着,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威严而庄重。

孟宁压下心里打鼓,牵着冬冬,一步一脚印走进去。

跨入大门,走进里屋,大厅里零落一个警察,还正拉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热切而亲热.

“竟哥,都到饭点了,咱们中午一起喝一杯。”

孟宁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墙上的挂钟,也不过九点三十五。

这是什么饭点?

孟宁毕竟是还在上学的学生,书生气重了些,不可避免地对那个警察有了些许不满。

这不就属于懒职怠职么。

—— ——

“有人来了。”

韩竟听到身后脚步声,微侧头瞥了眼,一个瘦弱的姑娘和一个胖乎乎的白净小孩。

许是家里有孩子的缘故,韩竟见冬冬第一眼就合了眼缘。

胖乎乎,圆滚滚,白里透红的小脸,嵌着跟他姐一样的桃花眼,少了两分娇俏,倒多了几分的可爱。

张鹏刚刚只顾跟韩竟拉扯,看人走到眼前了,才抬头看了眼,微微皱眉,从身后台子上拿了本子递过去,“先登记。”

这一大一小胳膊上都缠着白布,尤其是大的,眼眶还红着,一看就会家庭纠纷。

无非是恶毒婆婆,没良心大伯或者是图谋占便宜的娘家或者外祖家。

看着大的扎了两个麻花辫,巴掌小脸还带些许稚气,只怕是个还没结婚的,又没了家里主事的。

这才是最难办的,帮一次容易,要是自己立不起来,一个警局也不可能围着她们这家长里短的整天的转悠。

还是早早托给隔壁的妇委会。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还得她们出面,无论是撒泼打滚,还是谩骂动手,那边都能搞定。

张鹏一手死死拽着韩竟,一手摸着下巴看孟宁娟秀的小楷写在登记册上,是个认字读过书的好姑娘。

想来跟隔壁妇委会的何大婶更能聊得来了,毕竟那边的大婶们除了喜欢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就喜欢拉人漂亮闺女做媒,尤其是那种长得乖乖巧巧又上过学的。

“登记完了,那你是有什么事?”

“有人偷拿了我们家的钱。”

孟宁把两本记名册递给张鹏,语言尽可能的成逻辑性,“四天前,我爸爸在职去世。他单位送来慰问金连带人情钱共计三百九十六元。除此之外,这三天的来家吊唁的人情钱登记入册有一百一十七元,共计五百壹拾贰元。全都有我三伯父保管。”

话说到此,孟宁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眼里流露出哀伤。

“昨天,我爸爸下葬,亲戚都离开后,我三伯娘只把人情往来的记名册还给了我。”孟宁顿了顿,声音低低,带着落寞心酸。

“我知我爸爸的丧礼都是我三伯父操持办的。身为小辈,我不该在我爸刚走的时间点,因为这笔人情钱跟我三伯父他们闹不愉快,让我爸走也走不安心。”

“可实在是因为天寒将入冬,我弟弟年纪小,不抗冻,需要钱票来做几身冬衣,家里也没了米面煤炭。”

“我知道我三伯父帮我办了我爸爸的丧礼,对我是有大恩的。我也不求我三伯父能全还我,给个十块二十,能让我们姐弟两买上几斤粮食,一身冬衣也就够了。”

孟宁红着眼眶,桃花眼弥漫一层水雾,不动声色的隔着裤子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孟宁怕疼,对自己一向狠不下去。下不去手,自然也没哭出来。

到最后也只是眼里含了层水雾,低着头,揉着眼眶,一幅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冬冬抱着孟宁的大腿,看孟宁似哭非哭,他跟着也要哭出来,带着哭音,“姐姐,不哭。”

看着眼前马上都要上演姐弟抱头痛哭的场面。

张鹏那句,要不你们出门左拐找妇联。怎么也说不出口。

—— ——

“有什么证据吗?”

孟宁见张鹏终于肯接记名册了,心下一松,忙道,“这都是人情钱的记名册。这一份是我爸爸单位记的,盖过公章的。每一笔钱去我爸爸单位都可以找到对应的人。另一本是我三伯父他们记下的,里面应该都是我爸爸或者是我三伯父他们那边的亲戚。这个我不太清楚。”

孟宁记得曾听人说过,最真的假话就是九成的真,一层的假。

真假混合,真真假假。

单位里的人情钱肯定都是过了明路的,孟宁一个字都没动。

像来家吊唁的人,都是孟成的朋友,流动性极强。

多几个少几个,除了孟成,谁也不会清楚。

—— ——

“那你们家是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吗?”

“本来是还有一点的。”

孟宁垂眸,“但我三伯娘说,这几天来家吊唁、帮着哭丧的人都是要留着吃饭的。所以,我们家粮食是真的不够了。我三伯娘才拿钱去买粮食。”

张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姑娘,缺心眼也不能缺到这种程度。

“你该不会把所有人情钱都给你三伯娘了吧?”

孟宁给自己定位就是一个窝囊不知反抗的小受气包。

当下,她也只是乖巧垂眸,一副任人搓圆的小可怜形象。

“嗯。”

“你没找他们要。”张鹏不可置信,“这么大一笔钱呢?”

孟宁声音低低:“我不敢。”

—— ——

韩竟微微蹙眉,对孟宁的话不可置否,侧头看向她。

孟宁垂着头,感觉有人看她,怯怯的抬起头,飞快的扫视线来源处韩竟一眼,娇俏桃花眼蓄起一层水雾,又很快低下,像极了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秋风入堂,吹起她单薄宽大的长衣,单薄纤细身躯似下一秒便能随着院里落叶起飞,更衬得她无助可怜。

在这个瞬间,他总觉得这个姑娘像些什么。

像什么呢?

韩竟略微有些出神,耳边听两人聊天,看她诺诺点头,凝皙细长的脖颈似不堪一折。

他陡然想起。

她就像去年夏天,他抱着女儿去小土丘上捉麻雀所见的那一朵白莲花,饱经风雨摧残,柔弱且娇美。

—— ——

想到这,韩竟神色柔和许多,他有点想家里的女儿了。

将近一年未见,也不知道闺女还认不认得他。

孟宁来的不巧,刚好今天有配合革.委会的活动。

除了张鹏,市局的人都抽的只剩养老的三两个和一个刚分配来的小警官。

按着规定,出门办案肯定是要两个人一起。

张鹏喊不动养老的警察,只能带着刚来的小年轻。

剩下没人看韩竟,张鹏也怕韩竟跑了。

请这人吃个饭太难了。

张鹏纠结,跟孟宁打着商量,“要不,我帮你处理你这个案子。你帮我拦着我大哥,别让他走。”

孟宁:“?!”

她缓缓看向韩竟,认真打量一眼。

面前的男人高大健壮,眉眼深邃,侧脸线性锋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不怒自威。尤其是他侧头瞥向孟宁那一眼,冰冷淡漠。

他身上似乎自带一股肃杀之气,与温馨热闹的城市格格不入。

韩竟跟孟宁在学校遇到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或许,可能也不只是学校。

—— ——

孟宁礼貌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同志,您大哥这架势,要跟我动起手来,扔我还不跟扔大白菜似的,我不行的。”

张鹏笑起来,开着玩笑道,“我大哥啊,从不跟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同志动手。你且放宽心吧。实在不行,你看我大哥要走了,你喊你弟弟去抱他大腿。我大哥也不打小孩子,他一准没辙。”

韩竟脸上也浮现很淡的笑意,轻踹了下张鹏,松了口,“办你案子去,我在这等你到中午十二点。”

张鹏:“!”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张鹏喜出望外,拿着帽子,一边跟韩竟叨叨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竟哥,你是大男人肯定不会骗我的”;一边扯着嗓子喊小警察“康飞康飞,走了走了,办案子!”

—— ——

大厅回荡着张鹏的声音,响出几重回音,一下子热闹起来。

孟宁微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嘴,算是个好的开头。

张鹏领着人先去孟成生前所在的钢铁厂核对了下记名册的真假,又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往孟西家所在的锅炉厂家属院。

他们赶到的时候,孟西还没下班,家里只有孟宁三伯娘和小三岁的孟旋。

—— ——

家属院,筒子楼。

树荫下年老的大妈坐着唠着嗑,照看小孩子,缝补着家里衣服。

张鹏跟着孟宁,直门直户找到孟西家。

长走廊,数十个小房子,一家门响,四五家都要探出头看看。

或凑个热闹,或热心帮着指个路。

今天是周二,上班日,平日狭窄的走廊今空旷似无人。

张鹏敲响孟西家的门,身后不免跟了几个闲在家爱看热闹的邻居。

三伯娘正在家里数钱,听到门响,拿被子盖着床铺,看了眼在小床上蹦着玩的孟旋,点了点他脑袋,低声道,“不许给其他人说妈妈今天数钱的事儿了,妈妈一会儿带你去买糖吃。”

孟旋三两岁的年纪,也不懂事,只馋着嘴,“买多的。”

“给你买十个!”

三伯娘没好气的又戳了他一下,“欠了你的。”

——

门开了,三伯娘看见门外的一声两警察,先愣了下,“你们找谁啊?”

“孟西和江平。”张鹏撑着门,声音淡淡,“你是江平?”

“是。”

“那进去聊聊吧。”

—— ——

这边张鹏还没问到正题上,警察上门找孟西两口子的消息在家属院里已经不胫而走了。

出于办案公开公正原则,张鹏只是半合了门,没有完全关着门。

半开的大门挡不住邻居们的纷然而其的八卦之心,门外人越积越多,半开的大门被人有意无意推成全开。

更有好事者,竟然小跑去厂里吼着嗓子喊“孟西快回家,警察来你们家了。”

孟西两口子在家属院名声一般,孟西脾气暴躁,江平爱赚小便宜。

家里儿子三个,老大二十三,没结婚、没房,也没工作;老二从小就是偷鸡摸狗,没个正形。

老三年纪小,耐不住有个爱赚便宜的老妈。

有时候,在楼底下散步,也不管遇见哪个邻居,江平张口就是让孩子喊叔喊哥,让你叔你哥抱着你买糖买鸡蛋糕去。

江平最爱作那些爱面的老少爷们,这年头谁家钱票容易,粮食好弄?

一块糖不值什么钱,一个鸡蛋糕也不值什么,可哪个老少爷们去供销社买糖是只买一块?

买鸡蛋糕只买一块,人都不给称的!

再加上,那孩子又喜欢要东西,谁有余钱也顶不住这么造的。

男人们不好开口,有的家里有那厉害婆娘,堵到江平家门口扯着嗓子也有人骂。

江平性子也泼,对着骂更是常有的事。

久而久之,孟西一家在家属院名声一般,有交情的不多,憋着劲儿看他们家倒霉的倒是有不少。

—— ——

孟宁不理门口嘈杂,抱着冬冬坐在靠门的凳子上,只听张鹏厉声喝问。

“江平是吧,我问你,孟宁父亲丧事上的伍佰壹拾贰元的人情钱是不是在你手里?”

七零小娇妻后妈 - 小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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