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夜，丑时。

在无月映照的深暗中，灵燕山的各处峰峦上，攒动着一群黑影。这些屏去了自身气息的黑衣人正将一处山坳团团围住。

山坳内有座残破的小道观，本并不起眼，却因点着一缕灯火而在这黑夜尤为显眼。

夜风吹过，灯光微曳，黑影们的包围并没有扰动这座道观的寂静。

玄天楼，孤月上清宗，琳琅书院，奕剑阁……这些聚在这暗处，身穿夜行衣装的，却尽是平日里行走在阳光下的名门正派。

在距离道观最近的一处山峰顶上，这些黑衣人各自的带队人聚在一处，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方木椅之后。

木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白衣雪发，这一片雪白在黑夜中显得跟周遭格格不入。

玄天楼的带队人毕恭毕敬地走到木椅前，附身低声道：“舵主，各部已经就绪，六道束网灵符已经安置下，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嗯？哦……”

被称呼为舵主的年轻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身边说话的人。

这位年轻舵主的双眼被白色的缠带蒙着，只露出了下半部分的脸，他抿了一下嘴唇，笑了一声：“嗯，辛苦胡长老了。”

“属下不敢，自此为江湖除去大害，血雨魔头危害江湖多年，我玄天楼自当——”

“今天诸位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呢。”

年轻人打断了这位胡长老的话，将手探入怀里，掏出来了一块玉牌子攥在了手中。

胡长老的视线也随着年轻人的动作移向了那块玉牌，目光在片刻的惊诧后转为了炽热，不再多言语，后退回了身后的人群里。

夜幕深沉，乌云遮蔽住了月亮与群星，遮蔽了黑夜最后的丝缕光源，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乌云之间发出了轰隆隆的低吼声，雷鸣响过了一阵，雨珠便从天空之中坠落，砸向了大地。

“哟，下雨了？好天气。既然老天爷鸣奏雷鼓，那咱们也差不多——”

双眼蒙着缠带的年轻舵主抬头面向天空，缓缓地抬起了手。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黑衣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只要这位舵主一声令下，所有潜伏在山头的黑影便会对着山坳下的道观发动总攻，即便是危害江湖多年的魔头今晚也难逃一死。

可所有人也都在紧张着。

迄今为止，跟那个血雨魔头交过手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没人留下过有价值的消息。

血雨肆虐江湖的这十年来，杀人不分正邪，不管立场，甚至不在乎对方是一方巨擘长老还是平民百姓，死在这个无规则杀人魔手底下的受害者无一不是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没人清楚这个肆意妄为的疯子究竟藏着怎样的后手，甚至就连这次的围杀行动都是靠着各大门派用弟子的尸体一点点堆出来的，各大门派靠着相当大量的牺牲才把他逼到了这座破道观里。

就在年轻的舵主要把手彻底抬起来，所有人的神经也都绷紧到了最关键时，背后的人群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等等！不行！”

一声稚嫩的呼喊声撕开了夜晚的寂静，紧跟着，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门派的带队人不由得纷纷回头看向这骚乱的来源。

一个娇小的身影硬生生挤开了人群，挣脱开了周围人的阻拦，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木椅跟前。

是个小女孩，从模样来看，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出头，她留着一席红发，不合身的夜行衣穿在她身上别别扭扭的，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雨水，这身衣服的尺寸明显不合，看起来应该不是给这孩子准备的。

“嗯？”

白衣舵主的手停了下来，扭头面向这个冲撞到自己跟前的红发少女。

这小姑娘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一只手按在木椅的扶手上，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匀实，后面一个领头人急忙上前捏住了她的肩膀。

“胡闹！小花儿，这儿这么危险，你爹怎么把你也带来了！”

“我，我没，没胡闹！”

小姑娘挣扎两下，没了力气的她正要被拉开，白衣舵主却抬手摆了摆：“刘掌门，你先松手吧，让孩子先缓口气儿……怎么？你认识这小姑娘？”

刘掌门闻言了松开了手，屈膝半跪，抱拳道：“舵主恕罪，这孩子是阳明宗宗主的丫头花妙，平日里骄纵惯了，不知道轻重，估计是趁着她爹在外面布阵之时偷跑过来的……我这就把她带走！”

说罢刘掌门又要去拉扯那小姑娘，被称作小花儿的女孩儿忽然一蹦，躲到了白衣舵主的另一边，急急忙忙的辩解道：“我，我不是来胡，胡闹的……我有重要事情要说！”

她躲藏的匆忙，一不小心扯住了白袍舵主的袖子扯开了一截，露出了这位白袍舵主的手腕。

小女孩瞥了一眼，无意间发现了舵主手腕上的两道血痕，顿时吓得抬起了手：“对，对不起，是我刚才不小心……”

“嗯？哦，别怕，不赖你……今天出门之前，我女儿给我挠的。”

舵主露出微笑，抬手用衣袖蹭了蹭小女孩被雨水打湿的红色头发，声音温和的问道：“别紧张，你方才如此慌忙的拦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站在一边的刘掌门一听这话变了脸色，又瞥了一眼白衣舵主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玉牌，急忙呵斥道：“花妙！还不快跟舵主下跪认错！回头我跟你爹——”

白衣舵主摇了摇头：“刘掌门，是我在问这孩子话，小丫头分明是有话要跟我讲，你拦她什么？”

“是，是……属下唐突。”

“拿把伞来吧，夜里天冷，小孩子淋不得雨。”

“是……”

刘掌门悻悻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把油纸伞递给白衣舵主后退回人群。

白衣舵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撑开纸伞给小姑娘挡住了雨，依旧温和地问道：“所以，小姑娘，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小姑娘见没人再栏她，赶紧吞了一口口水，大声道：“舵，舵主，绝对不能现在动手，现在是雨天……雨天，绝对杀不死那个人的！”

“哦……？”

白衣舵主有些好笑地问道：“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杀人还要看天气。”

“我没骗您！”

小女孩气的跺了跺脚，瞪大了眼睛。那一双玫红的眸子在夜晚里仿佛燃动的两团烛火：“即便是我爹的阵法，不，即便是我们现在全部人上去，也只会被他跑了，还会死掉更多的人！在雨天他就是杀不死的！”

“为何，他修习的是水属的道法，还是他能化身成云雾，伺机而遁？”

“不是，都不是！只是这雨天，他，他不管被杀几次，都会……都会……”

小女孩解释的急了，憋得满脸通红，过度的紧张让她有些结巴，她知道说话的机会非常宝贵，可又没办法彻底说服眼前这位白衣舵主，最后，她只能狠心一咬牙，张开双臂：“舵主！我，我用我性命担保还不行嘛！”

此言一出，身后的几个人都躁动了，几个带队人都忍不住面露怒色……然而他们互相又看了看彼此，除了刚才被白衣舵主屏退的刘掌门外，没人上前阻拦。

更甚至，他们看得见彼此藏在怒容后的一抹笑意。

“你这是死谏啊，小姑娘。”

白衣舵主笑了一声，弯下腰，将手里的雨伞递给了小女孩。小姑娘咬着牙齿，紧张兮兮的不肯接下雨伞，仍嘴硬的大喊道：“舵，舵主大人！您要是执意不听，那您先杀了我，死在您手下，总，总比死在那个大恶人手里好得多！”

说罢，这小姑娘真把眼睛一闭，咬牙做出了引颈就戮的表情。

她听得见那几个领队有人已经被她荒诞的行径逗出了笑声，娇小的身子在夹雨的冷风中忍不住瑟瑟抖动。

没关系，没关系，闭上眼就不怕了……

她今天已经做好了觉悟才来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

舵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的双手被温和的掌心所包裹。

“那么，就当是奖励你这么勇敢的跑过来吧，今天就听一次。”

舵主似乎也在忍着某种笑意，可小姑娘听得出，那并不是嘲笑。

双手各被那温暖的手掌塞进了东西，一样是纸伞的伞柄，另一样……却是某种温和的物件。

“另外，这是送你的小奖品。”

“诶？”

小姑娘意外的诶了一声，胆怯的睁开了眼睛，她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手掌，看向了刚才舵主塞给她的“小礼物”。

那是一枚玉牌，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彩云图案，还带着舵主掌心的温热。

“诶，谢谢舵主，这个是……？”

她抬头正要道谢，可刚才还站在她跟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方木椅，而在木椅之后，身穿黑衣的那些来自各大门派的叔叔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用不加掩饰的扭曲表情看向了她手中的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