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民国五年,秋。

秋雨一过,风一刮就特别的冷,街上都见不到几个人影。

诊所里更是人影寥寥。

法租界的康乐诊所是民国政府跟法国合办的,建筑风格也是按照法国领事馆的来修的,窗前的雨棚很长,下面有长凳,给候诊的患者落脚。两个老人就坐在那里看了好一会报纸了。

高老爷子以前是宫里伺候娘娘的,民国后从宫里赶出来,凭着大半生攒下的钱,跟着侄子一家过得也算安乐,最喜欢牵着狗满大街的溜达跟人抬杠。他那条哈巴狗也算诊所里的常客,每次都是杨绵给它看。

诊所里今天的患者不多,高老爷子把报纸翻了个面儿,杨绵抬头就看到了新民时报社会版头版头条:《天外来客,未解之谜》

这个报道杨绵以前看过,说是这个月上旬,海上有渔民看到有个碟型会发光的东西掉到锁龙湾里去了,可是锁龙湾下面太深,谁也没下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东西。就这两天,又有人说看到海底发光,把下面照得跟白天那么亮。

“天上的星星掉海里咯?”高老爷子看着报纸问。

“不可能!我觉得是龙王打架,水晶宫都震动啦!”旁边一起看的老人反驳。

杨绵给狗打完针,发现它又尿在注射台上了。这条狗打五次针尿了五次……

“小杨,收拾下,跟主任去趟庆安,防疫署刚刚收到消息,说是东郊养殖场的奶牛害了病,怕传染!”冯医生过来接替她的位置说。

脱了大褂,她收拾了出诊的小箱子,拎着长胶靴跑出去。

蓝主任是防疫署的研究员,是执业兽医,手艺好,为人和善大方,在诊所挂职,偶尔还带她出诊。

“他在刘记成衣铺门前等你。回来的早,带点梅菜口的煮羊肠子吃!”冯医生在后面喊。

“知道啦!”

东郊发生疫病农场是封闭的,牛都散养在山上。

路特别泥泞,不下雨一脚泥,下了雨就成了泥坑,挎斗摩托路上陷进去好几次。

山上的羊肠小道又湿又滑,杨棉和蓝医生顺着小道气喘吁吁往上爬。

“他们又把你推出来了?”蓝医生叹了口气,“我这次叫的是杜子名,你啊,就是太好说话,女伢子出诊太辛苦。”

杨绵没说话,出一次乡诊有一个大洋的津贴,所里大部分的男医生都是阔少爷,不在乎这点儿钱,也不想遭罪。

“你说你一个这么文静的女伢子,为什么偏要做兽医呢?多苦啊!”蓝医生不解地问她。

“我哥逼的。”杨绵耸了耸肩。

蓝医生沉默片刻,感慨地说:“你家的事儿,我也略知一二,你哥是为你好!”

“骗您的啦!是真心喜欢这行,医患关系和谐,患者又不啰嗦。”

“真的打算做一辈子兽医?”蓝医生不死心地问。

“骗您的啦!我胆子小,怕鬼。”

“……”

牛场很大,杨绵按照蓝医生的吩咐,消毒牛圈,隔离病牛,投喂药。

按照蓝医生开的处方,她把三天的药量用报纸分成小包,交代放牛的小哥要怎么投喂。

枪响了。

枪声是半山腰传来的。

杨绵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大山沟里扛枪的不是土匪,就是大兵,不是土匪火拼就是军变,不论什么碰上都是要命的事儿。

她麻利地收拾起出诊的小箱子,没想到蓝医生早就腿脚麻利地跑到前面去了。生死关头,主任的危机意识果然不是她这种小医生能比的啊!

蓝医生,你鞋子掉啦!

与此同时。后山断崖下。

秦彦礼卡在岩缝里一动也动不了,天上的云飘来了又飘走了。

原来从近地看,地球的大气层很有美感。

他飞行器的引擎被粒子风暴破坏了,好在脑子里的芯片不会丢失,母星的粒子纠缠态网覆盖了银河系。他试着接通网络,检视芯片运行,一切正常。

他这次的任务,是接应一位突然在地球失联的潜伏者,航程中遇上超新星爆发,飞行器进入大气层时损毁。

“检视身体机能,锁定空间位标,切换语言模式,加载野外生存策略。”他脑子里敲定命令语言。

损毁的动力服扫视全身,机能数据发送过来:颈骨1—4节骨折,身体大部分骨骼摔断,内脏破裂。自行修复时间预估需要一百个地日。

坐标点选定,无数地球语种数据流划过,最后停留投射在虹膜上的是:华夏语系,包括各个省的近百种方言。

悬崖上枪响了。

一切又安静了。

过了许久许久,悬崖上顺下来两根绳子,两个人顺着绳子滑下来,看到满身是血的秦彦礼后,仰头喊:“刘长官找到了!弄个郎中过来!”

他们认错人了,秦彦礼想,他们要找的那个从山崖滚下去时,正好路过他身旁。

两人过来拽起秦彦礼,想把他弄到背筐里去。

不要动他!他只想静静地躺着。依他现在的情况,一百个地球日后就能自动修复,如果动来动去,会延长修复时间。只是他伤得太重,说不了话,只能被人拽了上去。

山上农场。

经常下乡出诊,杨绵跟蓝主任跑得飞快,眼瞅着停在农场门口的挎斗摩托了,一队穿军装的从旁边冲出来,十几条枪往前一顶,杀气腾腾。

“回去!”持枪的大兵凶神恶煞地说。

杨绵跟蓝医生被赶到院子中间的磨盘边上,跟农场主和伙计凑一堆儿。

蓝医生不情不愿地挤到人前,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强自镇定地说:“我是防疫署的蓝研究员,你们是跟哪个长官的?番号是什么?我要跟你们长官说话!光天化日,你们这是妨碍公务!”

身边的大兵举起枪托狠狠给了他一下,蓝医生的镜片碎了,血流得满脸都是。

“少特么废话!管你是什么研究员,再啰嗦,就在这儿给你开个窟窿!”当兵的冷笑着用枪戳了戳蓝医生。

杨绵掏出手帕帮蓝医生按着眼角,又是害怕又是气愤,省城地界还有这种人,完全不讲理,说打就打。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走过来,指着一个放牛的小哥:“去附近找个郎中来!”

小哥从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兵,腿都软了,往人群里一指说:“他、他是郎中……”

副官的目光打人群里挨个扫过,最后落到蓝医生身上。

“你,出来!”

旁边的大兵上前揪住蓝医生长衫的领子,把他拖出了人群。

“去屋里去给我们长官瞧瞧,瞧好了,就放你走,要不然的话……”副官眯着眼睛吹了吹枪管。

“我、我只是个兽医……”蓝医生惊惶未定,晃着手推脱。

“那你是不能治了?”副官胳膊一抬,拇指拉开保险,食指用力。

蓝医生缩了缩头,眉毛耷拉着看了看杨绵,“走吧,过去看看。”

屋子里光线很暗,扑面的血腥味儿让杨绵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如果里面的人真的伤得严重,就这儿的条件,到头也是白忙活,救不活。

她在屋里又翻出两个煤油灯,点着端到旁边的小桌上。蓝主任检查了一下躺在玉米杆上的秦彦礼,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这就是大半个死人了,拖不了多长时间。不碰还好,碰了更麻烦。”蓝主任小声说。

杨绵看到伤者眼珠还有轻微转动,她明白主任的意思,不救呢,起码死了不能赖在他们头上说是给治死的。

“动手啊!看着我干什么?想吃颗枪子儿?”副官不耐烦地走过来。

他猛地在主任肩上一拍,蓝医生浑身一颤,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真特么熊包,软蛋!”副官啐了一口,转向杨绵,“你,继续治,丑话说在前头,治不好,你也得跟这儿躺着了!”

主任都没招儿救,她就行了?可不行又能怎么样,晕倒的先机已经被主任占了,杨绵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拎过主任的出诊箱,拿出电筒和压舌板,她慢慢俯下身,这人身材高大,满脸血葫芦似得,看不清样貌,她手抖着去翻秦彦礼的眼皮。

被人翻开眼皮,秦彦礼迅速对这张脸做分析:地球土著?标准的蒙古利亚人种,眼眶较浅,尖下颌,皮肤胶原蛋白充足,年龄大概在18到20岁间,眼神坚定却略显紧张。

对方的手指很凉,汗涔涔的,在他胸前摸索来摸索去,似乎一直找不到脱下这件衣服的方法,直到触碰到动力服的开关,上衣自己弹开后,吓得她跳起来。虽然惊恐,却迅速反应过来,动作娴熟地检查他的胸腹和四肢。

秦彦礼从交睫的缝隙中看到她咬着下唇,神色一沉,转瞬又满脸的疑惑,取出个东西贴在他胸前听着。

他把这种表情解读为:死定了,没救了,可是为什么还没断气呢?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没断气呢?杨绵想不通。这种伤势,人早就该僵硬了,对方的眼珠竟然还能随着她的动作动来动去。

轻轻地查看着伤者的面部,慢慢捏开他的下颌,剧烈的撞击导致舌头后坠,口腔里的血液和组织碎片无法清除,呼吸很费劲,怀疑是气管堵塞。

“去找根毛衣针,或者铁筷子来!”她急道!

副官在屋里翻腾了很久,只找到了把纳鞋底的锥子。杨绵让伤者的头枕在腿上,手里握着锥子。

她师父以前讲过,环甲膜穿刺,能环节呼吸道梗塞现象!

环甲膜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吧?她用手摸了摸,有点儿不确定。

秦彦礼如果能说话,肯定会阻止她的,看她那个犹豫的眼神,就不可靠。

虽然他能自我修复,但是承受疼痛的能力跟地球人是一个水准。

噗——锥子扎在脖子的软骨上。

秦彦礼疼得剧烈咳嗽,血沫子喷在杨绵的胸口上,挣扎了一会儿,头一歪,不动了。

回抽时并没有老师讲过的落空感,判断错了?杨绵脑子里嗡嗡响。

副官吓傻了,刚刚明明没吐血啊,这是越治越严重啊!

副官慌乱地抬手给杨绵一下,拔出枪来抵着她的头说:“你特么会不会治!”

杨绵知道,她如果不马上想个招儿让男人活过来,自己马上就得死在这儿。

她苍白着脸,倔强地抬起头说:“我能治!现在就有个治他的办法,你到底想不想我治?”

副官没想到这会儿她突然变强硬了,听到说她还有办法,瞪着眼睛吼:“那你特么还磨蹭什么?”

“你用枪指着我,我怎么治?”

这个人啊,大罗金仙难救!坟土都埋到脖颈了。不过,这话她不能说。

副官悻悻地收起枪,目光却紧盯在她身上。杨绵从出诊箱里取出手术刀,打算做气管切割,能缓解呼吸阻塞问题。

秦彦礼原本想一直这么装死下去的,可是他发现对方扎了他一下后似乎不死心,又拿起了手术刀。

“报告,又在山脚下抓到两个郎中!”有大兵进来邀功一般地说。

“带进来!”副官扬手。

杨绵俯下身,手术刀凑近秦彦礼的脖子,她听到背后一声惊呼:“垚妹,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绵听到大兵说抓到了医生,回过头一看,好巧,两个她竟然都认识!一个是她亲哥,铁灰色西装戴礼帽,省城里有名的大买办;另一个倒是实打实的医生,防疫署的研究员,她曾经的师姐秦虹。

你瞪我干什么呀,现在可不是唠嗑的时候啊!她也回瞪了她哥一眼,希望他明白现在的处境。

“说症状!”秦虹几步赶过来,很有专业气势地说。

杨绵把自己检查的结果和判断说完,秦虹又做了一遍检查,脸上同样的凝重。

“救不活,不过,看样子暂时也死不了。先用药吧!”她也弄不懂为什么。

秦虹跟杨绵对了个眼神,杨绵点点头,师姐的意思是先过了这关,尽快送大医院吧,人不要死在这里,就跟她们关系不大。

把箱子里的盘尼西林找出来,兑药,推液,清理外伤,包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绵觉得腿上的人头发似乎长长了点儿,贴着头皮的那截沾上了血,现在竟然位置下移了!

太不可思议了。

秦彦礼闭着眼睛静静躺着,他感觉到屋子里的人类多了起来,捕捉生物电场是他的本能,虽然不能让他立刻恢复,却能缓解他身体的疼。头发不自觉地就长长了,软软地攀上了一条手臂。

似乎有千百股流动的能量汇集入身体,暖暖的,柔柔的。舒服。

“师姐!你把箱子里的剃刀递给我!”杨绵看着自己攀上手的丝滑长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刷刷刷,她手脚麻利地把伤口部位的头发剃干净,迅速包扎,又觉得沾满血污的长发碍眼,刷刷刷,割了个板刷头出来。

能量流被割断了,秦彦礼缓缓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给他剃头的女人想:你把我的头发弄成这样,是要付出代价的!!

“咦?他醒了!”杨绵惊呼。

为什么用那种苦大仇深的眼光看着她?她的确用了给牲口注射的针管,可是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秦虹观察了下情况,马上过去跟副官交涉,要他马上把伤者送到省城医院接受治疗。

“不是回光返照吧?”蓝主任幽幽地说。

哎?主任你什么时候醒的?

“长能耐了垚妹,兽医的本事也敢救人?”她哥沉着脸斥责她。

“别耽搁,准备回城。”秦虹拍了拍杨绵的肩膀。

“来人,抬上刘长官,走!”副官大声说。

“是!”两个大兵跑过来,准备执行命令。

大家簇拥在秦彦礼身边,心情各异地打量着他,预备转移时,散落在周围被割断的头发向灯丝一样亮了,蠕动着,爬上他的衣服,一头钻进身体里,不见了。

……围观的几个人呆住了,心思各异。

“是寄生虫吗?”杨绵圆瞪着眼睛猜测,没人回应她。

秦彦礼看着头顶一张张面孔,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六、七。身体进行正常能量回收,这个秘密竟然暴露了,等他恢复了,这七个地球人势必要处理掉!

回城的路上,杨绵注意到,她写着诊所名字的胸牌不见了。

总督大人求放过 -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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