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暑假

岑今刚到门口，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了岑愿的嚷嚷声，她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刚想让他声音小一点，目光却蓦地触及到沙发上坐着的少年。

黑色的发，衬衫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捏着书的手修长好看。

听见开门的动静，叶欢略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眉眼清俊又青涩，只乖巧地道：“姐姐好。”

岑今喉咙里的训斥忽而就说不出口来，她略有些诧异地扬眉，才迈步进去。

“又长高了啊，前几年看还和我差不多。”她脱下高跟鞋，情不自禁地比了比，啧了一声：“你这小子，比我高了两个头。”

薄荷的清香钻到他的鼻尖，是略有些温柔的凉，让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

叶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才垂下头，望着女人那红色的唇，和低垂的眼睫。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岑今已经转过头。

垂落的长发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臂，是一阵说不出的酥麻，他攥了攥掌心，又收回了手，露出了腼腆的笑。

岑愿歪在沙发上，穿了一件无袖背心，手里摆弄着他的游戏机，嘴里还念念有词，听见岑今的话，他眼睛也没抬，嘟囔了一句：“姐，你这不是开玩笑呢，叶欢可是我们系里最高的。”

岑今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就知道玩游戏，都快二十二的人了，能不能看看人家叶欢。”

岑愿听岑今数落了很多年，早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只讨好地笑着：“这不，我碍着你的眼睛，让叶欢回来给你洗洗眼睛嘛。以后叶欢做饭给咱们吃，就当做房租了。”

“……”

岑今压下眼中的无力，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叶欢一眼。

叶欢抿唇：“姐姐，我……”

她摇摇头，眉眼舒展了一些。

叶欢每年暑假都会来她们家里借住，主要是岑愿喜欢游泳，当年和叶欢也是因为游泳认识的。

家里的泳池又大，两人也能玩到一起。

打心眼里，岑愿是很欣赏叶欢的。

当年岑愿作死去海里游泳，差点淹死，是叶欢救了他一命。

抛开救命之恩不谈，叶欢为人也正派，岑愿那坨烂泥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她笑了笑，又交代了几句，才道：“别听愿愿乱说，来这里就当是一家人。”

叶欢乖巧地低下头：“知道了。”

岑今倒没有再多说，她扭头看了岑愿一眼：“晚上在沉安的宴会，你就别去了，十一点多过去接我就行了。”

岑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正巧到了那局游戏打完，他抬起头，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

“姐，你和蒋晨分手了吗？”

岑今脸上的笑陡然僵了起来。

岑愿浑然没察觉，只是翻着前段时间的热点新闻：“蒋氏集团继承人携手某女星出入酒店——”

岑愿顿了顿，望向蓦地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些不解地望向叶欢：“你干嘛，我——”

他余光瞥见岑今阴沉的脸色，陡然噤了声，赔着笑：“姐——我，我就是想和你说，那蒋晨就是个渣男，你——”

“闭嘴。”

岑今缓了口气，没理会岑愿，她攥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回到了卧室，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白日一天的疲惫骤然涌了上来，她翻开手机，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名单映入眼帘，和岑家并列的就是蒋氏集团。

她摁了摁眉心，想到蒋晨的眼眉，指尖不免扣紧了些许。

盯着看了不知道多久，她又点开了和蒋晨的聊天界面。

时隔了一个月，再点开消息，心口却还是钝钝地疼。

她和蒋晨是高中同学，后来又一起读了大学，两人自小都长在一个圈子里，家世也都相当，在一起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惜原本只是远观的人，一旦在一起，只剩下无休止的争吵。

将近十年的恋爱，岑今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有始无终地结束了。

起因还是那一则新闻，她知道蒋家最近要进军影视业，和明星一起谈合作实在是理所应当。

可当那则新闻映入眼帘的时候，岑今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冷静。

那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年纪念日，她在餐厅等到了打烊，等来了狗仔一条最劲爆的消息。

她的心怎么可能不疼。

可她都理解。

这是工作。

她无法理解的是，蒋晨迟到却一句交代的话都没说。

她一个人盛装出席，苦等了五个小时。

蒋晨把她当什么？

聊天记录历历在目，蒋晨从来都不会低头，只是冷漠地答了一句。

“你自己非要等我，现在又怪我不过去。岑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家子气？工作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岑今盯着那句话许久，才发觉自己心口的疼竟消解了几分，好像痛到了尽头，反而释怀了许多。

她承认这件事是她小题大做，可现在她已经不想去争论谁对谁错了。

她累了，也不想再去争了。

聊天界面停留在她给蒋晨发的一句：我们彼此先冷静一段时间吧。

蒋晨态度冷漠：行。

岑今不想再这样耗下去，她自嘲笑了一声，才敲下了一行字发过去。

“我们分手吧。”

发过去之后，岑今想也没想，选择了拉黑删除。

她盯着远处的落地镜看了许久，才勾起了一抹笑。

镜子中的女人，红唇如火，黑色的长发却更显得凌厉飒沓。

她想，没必要。

为了蒋晨这样的人，实在是没必要。

想通了这一茬，她无端松了口气，眼见天色也不早了，才决定出发前去沉安。

岑家素来是做医药行业的，在国内也算是龙头，今天这个宴会，主要是谈一谈城南的项目，说是什么要建一个方舱院所。

不少地产、医药行业，还有建材，都发了疯地想要钻进来，探听一下风声。

岑今心里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不想失去这块肥肉，自然也得是盛装出席。

下车的那一瞬间，她就看见门口立着的高大身影，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迈步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双炙热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肘，语调阴沉发冷：“岑今，你什么意思。”

她避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甩开了他的手：“蒋总，你拽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蒋晨低着头，盯着那张冷漠的脸，心口说不出来地发痛。

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他知道，这会儿如果再不说出来什么软话，恐怕岑今真的要离开他了。

但只有手越攥越紧，心却越来越远。

他眸光冷硬如铁：“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岑今，我们都不小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犯得着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结么。”

岑今记不清这样的争吵有了多少次，她也不想再和蒋晨吵下去。

手腕上的力气大得吓人，她一点一点抠开蒋晨的手，笑着退了一步。

“蒋总再这样，我可是要告你骚扰了。我们都不小了，蒋总，咱们好聚好散，到此为止。”

蒋晨目光一顿，不敢相信这是岑今说出来的话。

明明之前他们还好好的，怎么就一次失约，能闹得这么大？

可回应他的，只有岑今高跟鞋渐远的声音。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岑今的身影没入人潮，就再也找不见踪影。

他藏在西装里的手紧攥。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是常事。

却从来没有现下这么决绝过。

岑今没工夫理会他，但岑家和蒋家小辈之间的事情广为人知，他们也算是圈子里默认的一对怨偶。

刚才在门口闹那一出，或多或少就有人投来些目光。

岑今实在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毕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和平分手最好，不和平也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她正坐着和几个老总聊天，就看见蒋晨迈步而来。

那张脸沉得可怕，不知道依照他的脾气能闹出什么动静。

眼见酒会已经进行了一半，岑今自觉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便给岑愿发了个消息。

她起身点了个头，笑着转身：“失陪。”

走了没几步，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岑今早有所料，她靠在罗马柱上，静静地等着。

远处天光彻底暗了下来，也许是要来雷雨，院子里刮起了狂风，草木都歪倒一片，空气中都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水汽。

那身白色的西装很轻薄，夜风一吹，恰好能看清她纤细的腰线。

生意场上的岑今，总是这样一身挺括西装，像是她的铠甲。

蒋晨缓了口气，到底还是走上去：“别闹了，岑今，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我们之前不是说过，无论怎么样，都不要轻易说分手吗？”

岑今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没有说话。

她和这个人相识了十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荒唐了十年，到最后一身疲惫。

夜风灌入她的衣袖，盛夏的风中裹挟了她的薄荷香，还有蒋晨身上的香烟味。

她忽而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所以，这不是轻易。蒋晨——”

岑今站直身子，一字一句地道。

“我累了，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你听明白了吗？”

岑今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的时候平添几分妩媚，不笑的时候却又多了凉薄，显得冷酷。

此时她眉眼里分明是无尽的温柔与缱绻，可落在他身上，更像是春水中化去的冰，彻底地从他掌心滑走。

蒋晨条件反射就要拉住她：“岑今，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怎么样？

岑今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酒气上头，她胸口那股郁气陡然更躁，只剩下原本的冷戾与不耐。

“蒋晨，你太自以为是了，我现在只想让你滚。”

蒋晨话僵在喉口，整个人陡然僵了起来，到最后脸色也难看得吓人，他死死盯着岑今的眼，只从里面看见了彻骨的冷。

没有再多说的必要。

岑今转过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她动作一顿，才看清草地上碎开的情侣手表，那是早些时候，她和蒋晨一起逛街买的。

可是摔碎了就是摔碎了。

她迈步往前走，心口抽抽地痛，却没有再回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觉着精疲力尽，酒意在晚风的催化下，越发上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而不知道该去哪。

不想回家，岑愿肯定会八卦。

可是不回家，又该去哪里呢。

她缓了口气，站直了身子，远处蓦地传来一道温柔嗓音。

“姐姐，岑愿还在打游戏，让我来接你回家。”

叶欢身上仍旧是那件白衬衫，俊秀的眉眼藏在发下，只觉着乖巧，看不出什么情绪。

岑今忽而松了口气，对待叶欢，倒不需要多客套。

她摁了摁眉头，疲倦地笑笑，才跟着他坐到了车子里。

岑今想了想，还是不想回去。

她淡淡出声：“把我送去夜色，你回家吧。”

叶欢攥紧了方向盘，他从玻璃镜上，望向身后的女人。

黑发随意地散落着，只有满身的疲惫。

他垂下眼，轻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