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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长无别处夏,雪照城山玉指寒,一夜杨花凉到梦。
摘摘拣拣得来的句子,用在这初雪城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别处的四月再不济也已然山花烂漫,而这初雪城山竟依然覆着一层厚厚积雪。
不过自两年前起,起得晚的学子登山,可就瞧不见晨曦暖阳照下那颇有些晶莹的“玉阶”了。
三字塔门户又被推开,刘景浊一如既往拿起扫帚出门。只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年轻人不是下山后扫雪上山,而是自山巅那座三字塔往初雪城中扫去。
三字塔下方有一棵梅树,几近干枯,是两年前刘景浊带来栖客山的。两年来风雪不止,梅花也从未开过。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树干,微笑道:“我走了,山长会照顾好你的。我希望等我再回栖客山时,你又成了那个偷人家果子吃的捣蛋鬼。只要我在,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的。”
扫帚声响惊起一片山雀,叽叽喳喳声中,山上灯火一户接一户陆续亮起。此刻天色尚未放亮,若是自远处观这城中栖客山,其实也有些天上星辰落人间的意思,只是相比真正的天上星,肉眼看去,这人间灯火,总是显得黯淡了些。
有人扫雪下山,自然有人明白,栖居山中的远游之人要回乡了。
一路下山,有不少学子正在登山,许多住在城中的高门子弟这是头一次见着山路有雪。
那些个学子瞧见身着单薄青衫的年轻人都会停步,恭恭敬敬作揖,而年轻人也会作揖回礼。
事实上这些个学子连扫雪两年、除却早晨出门扫雪之外再不现身的年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为何,就是由衷敬佩这个扫雪人。
不多久便快要到山脚,终于有个儒生装束的女学子没忍住开口问:“先生今日怎么是扫雪下山?”
栖客山学子,对这个扫雪人的称呼,大半都是先生。
以往也有不少少年少女搭茬儿,可刘景浊从未答话,今个儿年轻人却轻声答复了一句。
“离乡太久,想家了,今个儿就走了。”
女子作揖道:“先生一路平安。”
刘景浊点点头,继续埋头扫雪。
等到第一抹阳光洒落栖客山东头儿,年轻人这才到了山脚。
山脚有个三间四柱冲天牌坊,老旧无比却别有一番韵味。上挂一副不甚对仗工整的楹联,此便是栖客山书院的门户。
刘景浊将扫把放去门房处,双手拢袖,抬头看了看。
“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门房窗户缓缓推开,有个老者睡眼惺忪,撇着嘴说道:“走就走,烦我作甚?难不成我老头子还得点一挂炮仗送你?”
这老人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两把剑抛给刘景浊,一把八棱玄铁剑,一把雷击枣木剑。
老者揉了揉眼睛,撇嘴道:“一年前有个叫余恬的人拿来的,说是你的佩剑。”
年轻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杨前辈,就没想过占为己有?”
老者板着脸,又丢出来一枚玉佩,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去你娘的!赶紧滚!不就是两把仙剑,老头子没见过?”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背好剑,转身对着栖客山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就走。
老人回到屋里,高喊道:“三年山巅客,两年扫雪人,少年已非少年,锐气依旧否?”
刘景浊并未停步,只是高声答道:“上山登楼,从前上站在旁人肩头,此后是自己。少年依旧,落剑依然干脆。”
老人笑道:“狗日的,以后别来了。”
刘景浊撇撇嘴,“扯淡!求我也不来。”
年轻人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模糊,门房处落下一个中年儒士。
杨姓老者轻声道:“山长,他现在可不是剑指人间最高处的小混蛋了,不过拼光的一身白得的修为,我觉得并不是白白丢了。”
中年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前辈,我担心的不是钉在天门之上的那位人间剑客,也不是担心以他的境界回不去中土。我担心的是,刘景浊再回中土青椋山,看到那番景象,会不会道心失守。”
杨老头摇摇头,轻声道:“自囚三字塔两年,可不是睡了大觉了。”
老人推门走出,将扫把放在门口,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他靠着自己重新踏入登楼境时,中土那座青椋山会在废墟当中拔起一座崭新宗门?别忘了,他还有个景炀皇子的身份,我觉得只要他愿意,景炀皇帝非他莫属。”
中年人微微一笑,摇头道:“他要是愿意老老实实当一国皇帝就好喽!你看余恬跟刘景浊,哪个像是愿意当皇帝的?”
可问题是,一旦有人发现,五年前那座被瓜分殆尽的青椋山尚有传人在世,且这人还是曾在归墟战场惊鸿一现,一人两剑凿沉三艘渡船斩妖无数的家伙,那些个蚕食青椋山的人,会这么坐以待毙?
杨老头微笑道:“山长在想什么?”
中年人叹气道:“前辈,要是调换位置,且你也在他这个年龄,你会怎样?”
老人撇撇嘴,“只会落剑更狠。”
中年人摇摇头,“刘景浊,不一定。”
……
斗寒洲虽然地处北境,可如同初雪一般的地方,那也是再也寻不到的。
离开初雪城后,天气依旧有些寒凉,不过却是已经没有夜夜飞雪的奇景了。
天下九洲,斗寒洲位居极北,独长冬。离洲极南,独长夏。
斗寒洲虽是极北,却不是正北,反而是在西北方向。
而刘景浊返回中土,要先过一洲即一国的神鹿洲,随后还要过天底下唯一允许妖族开宗立派的浮屠洲,这才能到。
因为斗寒洲并无开辟直达中土的航线。
此间距离,弯弯绕少说也要千万里之遥,凡人穷其十世也难走到。
一艘自斗寒洲北境往南的渡船落在破烂山雨牛渡口,乘客或是御风飞走,或是祭出飞舟远去,各种下船法子五花八门。
唯独有个白衣背剑、头发半披半束、别着青玉簪的年轻人,他等到渡船放下阶梯后才缓步下船。
往神鹿洲方向去的渡船,最早的也得等上三日,刘景浊只好先买了船票,然后去渡口寻了一间客栈。
仙家渡口,人间码头,二者皆是渡人所在,有摆摊兜售杂物之人,那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这雨牛渡口,俨然是一座城池模样。
进屋之后,刘景浊心念一动,背后两把剑自行出鞘,顷刻间就结成一座隔绝剑阵。
刘景浊取出杨老头给的玉牌,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师傅,我把你一身修为败光了,要中土重新拔起一座宗门,可能要等等。”
收拾一番之后,刘景浊盘膝床头,开始打坐炼气。
三日时间,眨眼就到了。
刚刚结束修炼的刘景浊猛然攥紧玉佩,挥手撤回剑阵,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一道黑衣身影片刻出现屋内,刘景浊咋舌道:“你姚放牛是狗鼻子啊?”
黑衣青年板着脸骂道:“滚你娘的,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直接上山?还有,就不知道把你那柄山水桥的剑气压着些,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啊?”
两剑结阵之时,姚放牛便察觉到了,只不过当时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今日一出关就立马来这儿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将手中玉牌丢去桌上,摊手道:“有心无力。”
姚放牛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这跌境也太吓人了吧?拢共几重境界,你连跌六境?”
刘景浊拿起玉牌,轻声道:“看笑话来了?我好歹还有个归元气的武道境界,等闲元婴杀不了我的,放心吧。”
两人同时开口。
刘景浊说道:“徐老前辈是不是走了?”
姚放牛则是说道:“你准备去哪儿?”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姚放牛说道:“师傅伤势太重,没法子的。他到临走前还拉着我说,欠你一条命,要破烂山记着。”
那个一身侠肝义胆的老前辈,终究还是去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如实说道:“刘见秋是个化名,我本名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唯一剩下的人。”
刘景浊开口之际,姚放牛急忙调转护山大阵笼罩住了雨牛渡口,一瞬间整座渡口与外界断绝联系,大把修士顿时慌了神。
姚放牛擦了擦额头汗水,气极骂道:“你大爷!这种事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咱们是朋友!”
姚放牛翻了个白眼,轻轻抬手,手中凭空多出来个酒葫芦。
“我们是破烂山,这种破烂不少,是我师傅专门挑出了留给你的,就当赔你那只歪嘴儿忽路了。”
刘景浊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酒葫芦便打开灌了一口酒。
老山主有心了,这是他刘景浊在异乡最爱喝的白簿。若是返回中土,这就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买的到的酒水,可在这斗寒洲想要喝上一口白簿酒,不容易的。
刘景浊微笑道:“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跟客气了。你与船上那位炼虚修士知会一声,我这两个月会闭关炼剑,要是有什么动静,千万千万要帮我遮掩天机。”
姚放牛瞄了一眼桌边两把剑,一把木剑乃是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天然压胜妖邪之物。另一把是上古八棱玄铁剑,行走人间,专管不平事。
他不解道:“两把仙剑给你霍霍成这样了?”
刘景浊无奈道:“退出归墟战场之后,发生了些事情,去了一趟玉京天,不光跌境,而且两把剑受损极其严重。”
姚放牛瞪大眼睛,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传音试探道:“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