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彼时少年

漠城，中州大千王朝境域的边陲小城，毗海而建，屋宇连绵。日光充足，阵阵海风拂来，整座城都浸沉着一片温润而浩瀚的气息。

这天，一如往常，天光明亮，就像是透明的丝绒笼罩而下，错落有致的屋宇城楼，雕梁画栋，显得更加轩昂，棱角分明。熙熙攘攘的行人来往不绝，遍处暖流。

十六岁的纪非刚拜访先生，返身而回，身着一袭普通的淡色青衫，束发为髻，干净整洁，颇有风度。眉清目秀，面容温润。

集市两旁的小商小贩，路人过客差不多都认识他一样，主动热情的和他打起招呼，纪非微笑着一一回应，他的笑容就像是春日暖阳融入清泉，柔和明亮。

结伴而出的妙龄少女俏脸含羞，微微敛足的站在街市侧边，轻声细语。更有甚者，一些世家大小姐旁若无人的喊着纪非的名字，笑靥如花的向他纷纷掷出手中艳丽粉嫩的鲜花。

漠海城之内，纪非的名字几乎是人尽皆知，作为整个王朝的大儒朱丘子的得意门生，饱读诗文，通晓书经，为人谦逊有礼，济危扶困，其德其行无不受人赞誉，甚而，有数位硕德耆宿的老者当面直呼他纪非子，与他师父朱丘子齐名。

盛名之下，举国相传。师徒二人曾受过皇帝的传召，进京朝觐，这在几乎快要被遗忘的漠城，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毕竟，作为漠城城主易无缺，受封于此，也仅仅只有那么一次得以亲眼觐见皇威。

皇帝询问师徒二人修身治国之道，夜半前席，烛光摇曳，纪非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向皇帝大谈自己的治世方略。

皇帝大悦，对师徒二人加官进爵，以示恩宠。朱丘子婉言谢绝，再考虑到纪非年龄尚轻，直接拔擢，恐怕朝堂不服，便对纪家赏金万两，食邑百家。

告别之时，皇帝亲口对他说，希望三年后的殿试，能再次一睹绝才。

自此之后，纪非的名头可谓是闻名遐迩，纪家因此成为漠城新晋的豪门大族，门庭若市，不少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豪门世家时常前来拜访，攀枝附叶，拉拢关系。

就连漠海城城主，易无缺在一次的豪门大宴中，都有把自己的郡主许配给纪非的意思。

他简直就像是漠城之骄子，荣宠无边，光芒四射。

此刻，整条大街都被几个开朗娇蛮的大小姐搅动的热闹非凡，银铃般的嫣然笑语围绕着纪非，幽香弥漫，一些世族子弟的眼睛无不涌动着深深的妒意。

纪非的脸色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了，低着头加快步子，跨出两三步，突然就像是碰到了一堵严实的墙，纪非闷哼了一声，被撞的险些仰倒在地。

纪非抬眼一看，站在他面前的一位足足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强壮少年，后面带着几个下人，厉声骂道，“没长眼啊，废物！”

他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震得纪非的耳膜都嗡嗡嗡的一阵响动。少年的嘴角冷冷一撇，双臂抱在肩头，绷劲的肌肉虬结坚实，凹凹凸凸，仿佛随时都要迸发出一股力量。

纪非揉了揉额头，感觉有点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年。

“喂！明明是你撞到了人嘛。”大街上顿时有一位少女娇声怒道。

“就是，自己的大块头撞疼了人家，干嘛还要骂人。”有一位年轻的女子皱起秀眉，不满轻声说道。

“啧啧，看来他还不知道他撞到的纪公子是什么人呢？”

“都别说了，那少年是世家子弟，不好惹的主……”

“好像是漠城的武学世家，幕府的大公子，这下纪公子可有点麻烦了，唉！”

……

一时间，整条大街上的人都纷纷扰扰的指责起那位体格健壮的少年，少年的脸色渐渐挂不住了，大吼道，“我就撞他怎么了，他不就是纪家那只会认得几个字的白面书生吗？我就撞他了，你们能怎么着吧，谁再吵，我打肿谁的嘴巴。”

顷刻间，大街两旁所有的议论交谈都沉寂了下去，有些少女脸色被气的紫红，只能撅起嘴，朝着那少年干瞪眼。

纪非并没有任何失态，神色如常，微微揉了揉额头，再看都没看那少年一眼，径自离去。

少年展开一条粗壮的臂膀，轻轻推了一推纪非，哂笑道，“你刚刚对我有所冒犯了，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纪非自知此人无理取闹，惹是生非，便收住呼之欲出的满脸怒气，语气淡然，“你刚不是说是你撞到了我么？你无事，我无碍，还想怎样？”

少年作势环顾四周，大笑道，“我说过吗？你们有谁听到了？”

站在身后的几位下人随即附和道，“没有，没有，少爷你什么也没说，嘿嘿嘿……”

围在两道的旁人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给杀死，死死的瞪着。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看你的家族不顺眼，百无一用，凭什么煊赫漠城？压我辈武学世家一头？”

那位少年冷幽幽的说道，气定神闲围着纪非走了一圈，突然一巴掌甩下去，将纪非打得眼前一阵恍惚。

纪非抚着登时便红肿起来的脸，怒气横生，一瞬间，目光凛冽的像是要激射而出，扑向那位少年，少年斜过身子，纪非落了一个空，反而被那位少年抬脚一勾，将他绊倒在地。曝晒长久的大路惊起烟尘，扬得他灰头土脸。

引来了他身后的下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不断。

日光明晃晃的浦洒在宽阔的大道，两侧的围观者有的表现出深深的同情，更多的却是对纪非的手无缚鸡之力倍感失望，轻叹一声，便欲离去。

纪非起身，单膝着地，一双手紧紧的攥起地上的尘土，一脸愤怒，睚眦欲裂的望着地下。

“慕云天，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忽然，一道清脆而动人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随着声音落定，一位明眸皓齿，公子模样的人向他走了过来。

慕云天定睛一看，见他轻摇着折扇走了过来，姿态雍容，冷笑道，“又是一位小白脸啊，而且还是一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呢，想效仿豪侠路见不平？”

女子脸色一红，猛地一收纸扇，喝道，“我亲眼见你当街闹事，属于扰民之罪。”

慕云天歪了歪脑袋，漠然道，“那又怎样，你敢怎样？”

“哼，怎样？你以为你幕府大公子的身份，能够吓到几人？”那位扮作男装的女子冷笑一声，“易寒，把他抓起来，送进大牢，听候发落。”

“是！”人群中顿时踏出一位身穿轻装铠甲的将领，身材高大，面容年轻而刚毅。

慕云天神色一怔，见来者是位甲胄之军，有恃无恐的内心霎时间变得隐隐不安，“你是什么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刚刚是在对我漠城的郡主出言不逊！”易寒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就像是黑夜中的阴仄仄的枭鸣。

慕云天愕然一震，有些僵硬的回过目光，看向刚才的那位女子，“易无缺的郡主，易心蓉。”

易衣蓉俏脸一扬，明眸如清泉曳动，“不错，正是本郡主。”

趴在地上的纪非满面冰凉，双目狠狠的像是要燃起火光，转瞬即逝。听到“易心蓉”这三个字，心头当即一怔。

“混账！城主和郡主的大名岂是你这匹夫小子直言称呼的。”易寒厉声大喝之时，掌力已至，隐隐约约的都能听到空气中气息沉沉，接着便是一阵快如疾风的呼啸。

“这是、气理的境界了，你……”

慕云天的瞳孔颤栗不息，脸色苍白，忙不迭的后撤数步，闪身一避，却没料到易寒的出手迅疾如电，一招已出，第二式紧随其后，慕云天自以为避过一招，抬起头的一刹那，惊滞的双目清清楚楚的倒映着易寒从天而降的身姿。

噗！

一腿直击慕云天的小腹，踏于地上。慕云天身子一颤，顿感体内的经脉纷纷碎裂，气息大乱，豁然间便喷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惊得两旁的妙龄少女花容失色，一些商贾小贩也是心头大震。

慕云天带来的几个下人瞠目结舌的望着这一幕，面色惨白，双腿颤栗不止。

“带走！”易心蓉冷冷说道。

纪非上前几步，躬身作揖，“多谢郡主相救！”

易心蓉回过头，明眼眸淡淡的打量了一下满身灰尘，半脸青肿的纪非，冷声说道，“你就是在我这漠城无人不知的纪非子吗？当初幸亏我爹当时没有做出那个决定，否则，可真是要让我悔恨终生呢。”

说完，她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纪非怔怔的立于原地，双目淡淡的一动不动，望着易心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如千刀翻绞，一种压抑沉沉的情绪如阴影蔓延，而羞于启齿。

人来人去，他怔怔的望着前路的虚空，撇撇嘴，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全身掏空无力般的回过身子，渐渐消失于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