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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然。”
迟景然像平常一样挎着公文包走出了泰一律所的大厅,一上午忙忙碌碌又是接见当事人,又是打起诉状,编写证据链条,还真是有点吃不消,连带着听觉都出现了问题,他好像听见顾铭琛那特有的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嗓音从地狱深处般唤着他的名字。
“景然。”
迟景然扭扭脖子继续往出走,可是那样的魔咒竟是分外执着,萦绕不散的响在耳畔,他终究还是不情愿地回了头,那张印象里刚毅而英俊的脸庞,在正午强光的照射下轮廓显得明灭不定。
“顾总,好久不见。”
迟景然深呼一口气,才调好角度对上眼前来人,抿了抿嘴,带着几分不甚在意的口吻,眉目都甚至连眉目之间都拢着若有似无的讥笑。。
身体不易察觉地颤了颤,顾铭琛放在身侧的两手慢慢蜷起紧握成拳,几许苍白的脸泛着不易察觉的阴沉:“顾总?景然,你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与你很熟,顾总千里迢迢追到这个小镇子想必不是为了与我叙旧的吧,是为了抓我回去还是逼着我再逃跑一次?”迟景然自嘲地扯出来一个不甚友好的微笑,瞳仁也因为眼前的人而生生多了几丝狠厉。
“景然,不要这样与我说话,你知道,我会难过。”顾铭琛的身体站的笔直,声线却有点不稳,却还是一如既往给人潜在的压迫感。
“顾铭琛,你也会难过?”
迟景然一脸的讥笑看着顾铭琛:“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人,恐怕字典里面连难过这两个字都不存在,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冠冕堂皇的和我说你难过,你觉有没有得很讽刺,很做作?”
如愿的,迟景然看到顾铭琛脸色变了几变,眉头也跟着紧锁,眼底更是有一闪而过的伤痛,竟让他原本报复的心跟着紧了紧,不算疼,却是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顾铭琛没有说话,眼前咫尺的距离,却像是在两个人之间隔了一条鸿沟,眼底闪过的伤痛像是错觉一样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迟景然最为熟悉的霸道阴沉,不容拒绝。
有点防备地朝后退了几步,迟景然正好背靠在律所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壁上,初秋的天气尽管是大中午阳光晃眼却还是泛起丝丝寒意,顾铭琛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打了个机灵。
“我们谈一谈!”
顾铭琛想要迈出的脚步在看到迟景然的退缩后顿时僵在原地,再也没有迈出一步。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迟景然!我不想说第二遍!”
“顾铭琛,我已经不是你的员工!”
“需要我让人拖你走吗?”顾铭琛还是一如既往说一不二的霸道,他决定的事情总是没有人可以忤逆,言语间目光已经触及守候在大厅外的那个人,迟景然对他们再熟悉不过。
顾铭琛的私人保镖兼司机,小郑。
“你已经无药可救!”
迟景然终于还是妥协,这份闲适惬意的时光终究是偷来的。
也好,躲了一年多的时间,过了一年多的鸵鸟生活,是应该把头拔出来晒晒太阳了!
转角咖啡厅。
这是迟景然来到这个小镇子以后唯一的惊喜。
在这样一个并非旅游胜地又不是商业都市的小地方,小镇上的人甚至还带着最原始的古朴风情,而开这样一间基本上是赔本的咖啡厅如果不是主人很有钱,那便是他的脑袋秀逗了。
但是,这些却丝毫不妨碍迟景然寻找到它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惊喜和感恩。
接受了西方思想的熏陶四年之久,不可否认,举手投足之间他是有点小资情调,而且,他本就是喜欢喝咖啡的人,
顾铭琛按照惯例点了两杯美式咖啡,他一直记得迟景然美式咖啡的喜欢豪爽自由。
若说咖啡如人,那迟景然也确实与这咖啡相配,他淡然的气质,随性的灵魂,实在与这清淡简单的咖啡相得益彰。
只是坐在对面的人却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修长洁白的手指有桌面上扣击了好几下。
“顾总好意心领了,只不过,我现在偏爱doue espresso。”迟景然斜靠在窗边的沙发里,正午温暖的阳光透过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洒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平添了一份儒雅和俊朗。
只是那眉梢嘴角挑起的那抹弧度带着几分嘲弄,让坐在对面的顾铭琛身形一滞,迟景然似是没有注意,越过他的身影便对着柜台边的老板点点头,俩人很有默契的目光交流,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泛着浓烈的咖啡香气的doue espresso便摆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在国外的时候每每和同学出去,doue espresso会是他的首选,那种带劲又毫不矫情的味道如同他骨子里面的那种孤傲一般温和却不易见,一旦显山漏水便势不可挡。
更甚的时候他会试着在里面加酒,朗姆或者是威士忌,追求那种味觉全部被包围的满足感。
只是这种被娇惯起来的习惯因为回国后顾铭琛严重的胃病而被他逐渐的遗忘,甚至换了口味。
原来你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为他做怎样的改变都会甘之如饴。
顾铭琛沉默着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杯轻轻的转着圈摇晃,褐色的液体氤氲着咖啡的醇香在白瓷色的杯子里面飞速的回旋着,他整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多年来培养成的默契还是让迟景然心里有点微微发紧。
令顾铭琛沉默不语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一个便是忍耐疼痛的时候。
迟景然看不太清他的脸色,但是通过握着杯身捏到泛白的手指骨节还是察觉出来几分不妥。
“景然,你到是提醒了我,是人,都会变。”
“顾总倒是难得有如此通透的时候。”迟景然听着他平稳的声线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待在他的身边太过于草木皆兵,他一点点细微的表情都会令他暂时的忘记思考,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没有一年前半分心疼的模样。
以至于,顾铭琛将杯中的咖啡一滴不剩的饮尽都不曾发现。
或许真的是太恨了,所以连着他自暴自弃的自残都让他觉得有几分的快意。
“我这次来的目的很清楚,是不是需要我说出来?”
“我不会跟你回去,如果是欠顾家的债,我会慢慢还清,但是,债权人却不是你!”
“你还得清吗?”
顾铭琛不怒反笑,杯中残留的咖啡渍还提醒着他刚刚不知死活的举动是有多么的愚蠢,胃里面灼烧起来的疼痛更是最不怀好意的嘲笑。
他是有多么的卑鄙,要用这样的方式逼着最爱的人回到身边,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确定的那份感情,却以这种近乎毁灭的方式寻求一个新的开始。
“顾铭琛,你威胁人的方式一如既往的让人唾弃!”
“两年。”
顾铭琛勉力强撑着胃里面来势汹汹的疼痛,不想再浪费多一点的时间,因为,再这么下去,倒在他的面前,那会更讽刺。
“什么意思?”
“两年,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
“你真是看得起我!”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按照惯例,锦瑟今年要出国留学。”
“顾铭琛,你打错了算盘,我爸妈当年存的助学公积金足够我与锦瑟留学的费用!”
“呵呵,景然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真的以为,以你爸爸妈妈当年微薄的教学工资可以存的下足够你们兄妹两个人这么多年的学习费用?你是异想天开还是自我催眠?”
“顾叔叔不会欺骗我,他亲口对我说的,我爸爸妈妈一辈子的积蓄和多年来举办的公开课积攒下了足够我们出国留学的费用。”
迟景然眉目间不自觉泄露出来的不确定丝毫没有逃出去顾铭琛的眼。
“要是不欺骗你,以你的气性说不定就会抱着锦瑟露宿街头!”
迟景然抬眸望向顾君诺,他说的不错,那年爸爸妈妈学术交流回国的路上发生了交通意外,双双殒命。
他和锦瑟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偌大的世间,无依无靠,才过三岁生日的锦瑟坐在灵堂前瑟缩着小手抱上他的双臂,诺诺的鼻音浓重,抬眼起来,压不住的泪珠便顺着小脸滚落,小声啜泣着对他说:“哥哥,我怕,我想爸爸和妈妈。”
那一年不过10岁的她,甚至都不晓得人死之后身体会变得僵硬无比,只是固执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泪一点一点的为面目全非的父母换上了衣服,甚至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推进了焚尸炉。
一瞬间,天人永隔,生死两茫。
没有人知道那种无助和孤单,前路漫漫,无枝可依,他站在原地连眼泪都觉得是最奢侈的东西。
那个时候不过是因为顾家二公子跟着爸爸学书法的关系,顾德盛带着顾家三兄弟一起帮着他料理爸妈的后事,他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不能平白受人恩惠,硬是要从父母意外丧生所给的补偿费里面将所有的操持后事的费用还给顾德盛。
他还记得,刚过不惑之年的顾德盛刚毅果敢的脸棱角分明,蹲来意味深长的对着他说,那些费用冲抵二公子几个月来学习书法没有即使结清的欠款,甚至还拿出双方亲手签名的欠条他才作罢。
迟景然记得父母下葬的一个星期以后,三岁的锦瑟整天哭着要妈妈终于发起了高烧,他突然之间手足无措,匆忙之下竟是拨了顾家的电话,顾德盛带着顾铭琛和家庭医生不到五分钟赶到家里的那一刻,他终于相信神明。
至此之后,顾德盛收养了他和锦瑟。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顾德盛是如何说服了那样固执又不肯示弱的迟景然。
他一直以为,谁都不会知道。
谁都不会知道他是知晓了爸妈为他和锦瑟存了助学公积金并且顾德盛答应今后他和妹妹的所有费用记在账上,等他毕业以入顾家公司帮忙才做的妥协。
时至今日,顾铭琛的一句话将那个妥协瞬间击破,他竟然什么都是知晓的。
“顾铭琛,你真可怕!”迟景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又是他在商场里面惯用的请君入瓮的把戏,还是这已经是他多年前便精心策划的骗局。
“你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我不是吗?”
“是你圈养的工具?”迟景然几分颓然的坐在沙发里,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不自觉收紧,一年前的那一幕,噩梦一样每一天都会重复的放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闪现。
“你可以出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前提是,待在我身边。”
“你真无耻!”
迟景然坐直了身子,身上的寒意从未有现在这般深重过,他却突然之间没了反驳的勇气。
顾铭琛扯着嘴角没有笑出声音,两只手搭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不易察觉的轻晃了晃。
“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