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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突如其来的苦雨,使这原本该是艳阳高照的晴天,此时已是乌云渐布,被那抹沉重的黑色所替代,难道连老天都在为谁哭诉吗。
虽然人还未到,可王景略远远的就望见了前方的晋军大营,正安札在这灞上高原,引人注目。
眼前这方黄土台原,东接簣山,西连长安,南依秦岭,北临灞河,是千里关中地势最高的平原,更是长安城千百年以来东南方向最为至关重要的屏障。
王景略回头往那长安的方向望去,此时此刻那里已然是一座孤城,里面的十数万军民在秦帝苻健的带领之下,做着最后的殊死抵抗。
雨势垂垂将大,逼得王景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高原上的风貌,而是为了来做一件常人不敢不能做的事。
离着晋营大门还不到百步之遥,只听远处“嗖”的一声,哨塔上的士兵张弓拉箭朝王猛射来,不偏不倚正中王猛身前丈余。
“好精准的箭法。”
没有管它,继续向前走去,这时候哨塔上的士兵又来一箭,比上次的还要近,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下王景略感受到了他们并不友好,所以不敢再堂而皇之的冒然前进,他也明白,若是自己再走两步,只怕下一支箭就要朝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索性,他站在了原地不动,高高抬起双手,连连大声喊道:“在下王猛!特意前来拜见桓公!有要紧军务禀告!”
营中的人见他只身前来,在那里大声喊叫,看样子也不像是秦国派来的,于是当值的夫长就打开了营门,亲自来看看究竟。
夫长到了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看着眼前王景略,穿着一身粗麻短衣,那寒酸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乞丐,简直不忍直视。
“何方贱民,也敢来此放肆,军营重地不准大声喧哗,违令者斩,念尔初犯,赶快给我滚!”说完,夫长就准备掉头回去。
王景略倒也站在原地乐了,未曾想还没开口就要被轰走,那么一来,自己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鄙人北海王猛,恰巧得闻桓公到此,慕名前来拜会,不知为何要滚?”
夫长听完这话,一阵轻蔑的大笑,道:“将军何等尊贵,岂是尔等粗鄙之民可以拜见,还是赶快回去的好,不要在这妨碍本夫长的公务。”
王景略没有理会他的傲慢,但是心中怨气难消,道:“为何不能拜见,我闻桓公向来以礼待人,吐哺握发,不论贫贵,皆一视同仁,既是如此,我今日必要见到桓公不可。”
“大胆!我看尔是找死!给我带回去打上三十军棍!”夫长一声大喝,手下的人一把将王猛按倒在地,准备带回去行刑。
“且慢!”
正当此时,一个打扮的像书生模样男子打着伞走了过来,也正此人喊了这一句话救了他,这名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很年轻,而那夫长见了他赶忙行礼道:“主簿回来了,卑职正欲惩戒这不法之徒,这厮在我军营门口大声吵闹,我苦劝无用,只好行军杖。”
王景略见状,心中不免惊叹,看他年纪或许跟自己相差无几,却已是军中的主簿,实在是不简单。
听他问道:“当真如此?”
那夫长看样子似乎对这名年轻的主簿很是忌惮,回道:“卑职不敢隐瞒,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这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中,他随即喊道:“主簿明鉴,在下本向来拜见桓公,谁料此人傲慢无礼,不仅奚落在下,还要对我用刑,实乃小人之举,阁下断不可相信。”
那主簿听完,两眼朝夫长一瞪,道:“将军千叮万嘱,只要有贤士来此拜会,都要以礼相待,难道汝等都忘了此军令?再者,以多欺少,焉是大丈夫所为也?”
夫长惶恐,立马解释:“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只是见此人衣衫褴褛,不修边幅,让他进去,岂不成了笑话。”
“罢了,念汝初犯,本主簿就饶了这一回,赶快放人。”主簿虽然对他很失望,但也只能摇摇头。
反观王景略得以脱身,多亏了有此人出手相助,就刚才所见,这名主簿也是个正人君子,于是便行礼道:“鄙人北海王猛,多谢主簿出手相助,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王先生客气了,不必如此多礼,我是桓将军身边的西曹主簿,姓习名凿齿。”那人回道。
此时,雨势越来越大,军营之外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而王猛刚才被他们按倒在地上,身上早已被污泥染了个尽,习凿齿便先将他带回了营帐。
回来之后,习凿齿对王猛颇为有些好奇,这样的一个人,看着也绝非士族子弟,居然会想着拜见将军,也不知道是来求官还是来求财的。
王景略则是先问道:“请问桓公此时可在军中?若在,还请主簿替我通传一声,鄙人感激不尽。”
习凿齿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将军昨日外出巡察,要到明早才能归来,我看先生也是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不知所为何事,可否说来与我听听。”
王景略抿了抿嘴,摇摇头,道:“主簿见谅,有些话只有见到桓公才能说,所以请莫要怪罪。”
“先生言重了,只是闲聊而已。”习凿齿含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先生无须理会,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刚才见先生临危不惧,我也颇为敬佩。”
听他这么夸自己,王景略也是似笑非笑,心想还是和有风度的读书人说话更有意思,跟那些个当兵的粗人聊天,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我看主簿年轻有为,风度翩翩,敢问年岁几许?何方人士?”王猛好奇的问道。
既然是当作聊天,习凿齿也没有隐瞒,道:“我乃襄阳习氏一族,生于太宁三年,今年二十有九。”
王景略听完才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大,笑道:“卜数只偶,真乃巧合,我生于光初八年,今年也是二十九三岁。”
“光初八年?”习凿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说的并不是不是晋朝的年号而是当年羯赵的年号,而习凿齿是土生土长的晋人,自然是陌生。
王景略看他一脸茫然,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还是换个话题好些,笑道:“原来习主簿乃荆楚豪族,难怪有此大家风范。”
“我记得先生说自己是北海人,与我襄阳也有千里之遥,怎知我习家乃当地的大族?”
“主簿过谦了。”王景略回其道:“鄙人虽非荆州人氏,不过很多年之前也曾踏足襄阳,我还记得在那城南十里的白马山南麓有一习家池,相传那里曾是那闻名后世的陶朱公范蠡的养鱼之所,不知我说的可对啊?”
听他说的句句属实,竟然对襄阳了如指掌,可他家所在的北海郡又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习凿齿难免暗暗称奇,心想:“此人衣着虽是不堪,不似显贵,然其却又懂得如此之多,连我习家池都知道,不像是寻常的山野粗民,难道他故意说自己是北海人,实则乃荆州人氏?不对,他的口音不像,襄阳言,语音轻略带秦,与秦巴方言相似,也听不出他有那种味道,他难道是氐贼派来的?更或者他家青州现是燕国境内,他到底是何意图。”
“习主簿?习主簿?”王景略见他在那里发呆良久,忍不住喊了他一下。
习凿齿猛地回过了神来,愣了愣,然后看了眼外面,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雨也停了,习某还有军务处理,先行告辞,先生今日就暂且在军中住下,待明日将军回来自会有人前来请先生。”
王景略含笑点点头,起身拜谢,送他出去。
临走时,习凿齿还不忘提醒,他说:“军营重地,先生请不要随意走动,还是留在帐内,切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