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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如霜,满城皆静。
正是宵禁时分,京都的街面上除了打更人,便只有皇城巡卫军的身影。因为天气不好,天空没有半点星月之光,黑漆漆的街道上,唯有巡卫军手里提着的灯笼,以及世家贵族们府邸大门口的灯笼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巡卫队长呼出一口寒气,看了眼身后同样冻得面色发白的弟兄们,低声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近来圣上身体有恙,喜怒不定,不少宫人因此受罚,他可不想巡卫处在这个当头惹出事端出来。
正想着这事,他见到前面通往皇宫大门的方向,突然一队身着锦衣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这队人马看到他们停也未停,只是扔给他一个牌子,就打马消失在夜色中。
他捧着冰凉的令牌,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圣上亲卫队的令牌吗,这大半夜匆匆忙忙突然出宫……
他脸色一变,不敢再多想,手却不自觉握紧了身上的佩刀。
“咚!”三更时分,钟声划破黑夜的宁静。
宁平伯府内院的东小院里,几个守夜的丫鬟早已经被钟声惊醒,也顾不上绾发,披上外衫便匆匆往内室走。
“姑娘,”宝绿最先进屋子,见纱帐里有动静,几乎是跑着到了床边,温声道,“姑娘可是醒了?”
跟在宝绿身后进来的几个丫鬟已经开始点灯以及拆换屋内一些颜色艳丽的东西,手脚轻快得让人察觉不到半点惊慌失措。
“宝绿,发生什么事了?”团花锦被下,一位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慢慢坐起身,听到钟声仍旧在响,白皙的脸蛋上露出几分疑惑。
宝绿见她这样,就知道姑娘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转身接过木香拿过来的裙衫给姑娘换上,因为担心夜里太冷,还特意给她加上了一件披肩。
很快又有丫鬟围上来,给她换上早已经烤得暖和的鞋袜。又因她年龄不大,丫鬟秋罗只是简单的替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了两支银饰别在发间便不再用其他累赘的发饰。
顾如玖坐在套着锦缎的凳子上,任由几个大丫鬟打理自己贴身之事。只可惜母亲前几日特意给自己打的整套梳头用品,最近一年是不能用了。
这个时候敲丧钟,并且还敲这么多声,除了帝王驾崩以外,还有谁有这个礼仪规格?
等她捧着暖手炉准备去主屋见母亲时,她小院里颜色艳丽的东西已经换得七七八八。她有些遗憾的抬头看了看原本挂着红灯笼的位置,虽然来不及换上其他颜色的灯笼,但红灯笼已经取了下来,所以看起来有些空荡荡。
看到这,她就想起前几日已经出嫁的姐姐,抿了抿嘴,露出两个有些浅的酒窝。
几个大丫鬟见状,知道姑娘是舍不得大姑娘出嫁,只是作为丫鬟,她们也不好劝。
夫人膝下两子两女,两位公子与大姑娘都比姑娘年长不少,所以都很疼爱姑娘这个小妹妹。大姑娘出嫁后,姑娘舍不得也是理所当然。
东小院离正院并不远,顾如玖一行没走多久,便已经到了正院。
杨氏正在嘱咐奴仆如何收拾府中上下,见到女儿进来,忙开口到:“久久怎么过来了?”说完,又让下人泡暖身茶,又去摸顾如玖的手,看她有没有受寒。
她当年怀这个女儿时,已经三十岁出头。女儿出生的时候,眉眼虽然比前面三个孩子都好看,但是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所以她总是担心这孩子熬不过去,便与孩子父亲给她取了个小名“久久”,唯愿她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如今十年过去,当初小婴儿已经长得水润可爱,再看不出当年的瘦小虚弱。
“母亲,大嫂,二嫂。”顾如玖给屋里三个人见礼,浅笑道,“母亲不要担心,我过来的时候穿得厚实,冻不着。”
大嫂陈氏与二嫂胡氏起身回了半礼,然后上前拥着顾如玖一起坐下,然后就开始摸她身上的衣服,确定她所言属实后,才又劝着婆婆,说小姑这也是担心大家云云,言行间不自觉便透露出几分疼宠。
杨氏见姑嫂间这个样子,当下便无奈道:“罢了,就让她待在这里吧,左右这会儿也没谁能睡得着。”
说完,便又继续安排府中的琐事,不时还会问一问两个儿媳的意见,倒是忙中不乱。
顾如玖捧着茶围观三个女人把整个伯爷府管理的井井有条的过程,忍不住想,这便是世家女的能耐,无论何时都能显露出她们的仪态与气度。
不到一个时辰,该吩咐的都已经安排好,杨氏对儿媳女儿道:“也不知道新帝出自哪个王府?”
先帝膝下无子,他驾崩后继位的新帝只能从两个兄弟的孩子里过继。想到先帝为了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不仅拖延过继宗室子侄的事,还痴迷炼丹修仙,信些游方术士的胡话瞎折腾,以为这样就能有自己的子嗣,杨氏就觉得先帝为人颇不靠谱。
陈氏与胡氏都是世家女出身,对政事也有所耳闻。所以不仅是杨氏关心这事,她们也是好奇的。
先帝虽然一句驾崩,但是皇后周氏还在,所以挑选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落到皇后身上。
要说这位皇后周氏,跟她们宁平伯府还有几分亲戚情分。论起关系来,府中老太太与皇后的母亲乃是亲姐妹,所以她们这一辈私下里如果想要显得亲密一些,叫皇后一声表姑母也是可以的。
虽然老太太早在几年前便已百年归去,但是这血缘关系还是在的。不然公公与她们二人的丈夫一个时辰前何必匆匆赶着进宫,不就是担心先帝驾崩,皇后会被人欺负吗?
说到皇后周氏,就不得不提到她那彪悍的母亲。周氏在进宫前,已经嫁过一次,谁知道那夫家不厚道,竟敢私下纳妾养外室。她们这位姨奶奶知道后,便带着人砸了对方家门,不仅让对方登门致歉,还讨回了周氏的嫁妆,让两人和离了。
周氏和离后不久,与京中其他女子踏马赏花时,突然被一位高人断言,说她“凤翔九天,贵不可言。”
于是此事过后不到两个月,周氏被皇帝召进皇宫,初封昭仪,不到两年便诞下一对龙凤胎,先帝欣喜之下,便封她为皇后。也不怪先帝这么不稳重,因为他所有的女人里,除了周氏以外,其他人就从来没有过半点喜讯。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对龙凤胎先后夭折。大家最后也只能感慨一句,约莫是先帝命中注定无子吧。
摊上这么个皇帝,大家心情也是很复杂的,好在这个皇帝在政事上虽然糊涂了点,个人生活上放荡不羁了一点,但好歹性格不暴戾,所以京城里几大世家也没兴风作浪的搞串联,维持着一个和谐安定的大丰王朝。
“可是现在……万一乱起来怎么办?”胡氏皱着眉,全然没有自己在妄议皇室的恐慌感。
在旁边看热闹的顾如玖心里明白,平时世家们对皇家虽然尊重,但还不到敬畏的地步,关起门来说起皇室的八卦,那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其实像他们这些二三流世家还算好的,像司马家、李家这两个一流世家,他们一言一行风度翩翩挑不出半点错处,待人也是温和有礼,但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高傲,不用显露出来都能让人感受得到。如果是一般的皇家宗室,在他们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摆不出半点皇族的谱。
顾如玖接触过司马氏与李氏两家,总的说来,他们就是丰朝最全的礼仪教科书,让人见之则敬,望之则畏。她跟这两家姑娘的关系一般,所以也不便发表什么看法,只能说这家的姑娘都不太好亲近。
见屋内三个女人都有些担心,顾如玖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先帝的两个兄弟……想乱也乱不起来吧。”
三个女人齐刷刷扭头看顾如玖,似乎都没有想到顾如玖会开这个口。
被三双亮闪闪的目光盯着,顾如玖干咳一声道:“诚王性格向来……软和,近几年身体也不太好,他的封地也不算富饶,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吧。”
“你说得对,”杨氏点头,女儿说诚王性格软和,已经是极其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这位诚王简直就是软弱无能,他当年封王去了封地后,一直没什么作为,如果这位有胆子造反争夺帝位,那简直才是大丰朝一大奇事。
“瑞王身体残疾,就更加不可能了,”顾如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一脸可爱,“而京城里有父亲跟兄长们帮着表姑母周旋,怎么会乱起来?”
好在先帝虽然糊涂,但还不至于糊涂到没脑子的地步,所以早在几个月前,就把两王的儿子全部接到了京城。两王的子嗣虽然也不太多,好歹总共也凑足了五个,比起先帝来,那就强了不少。
“你说得对,是我们关心则乱了,”杨氏见女儿笑起来的模样,心里那分担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新帝是哪位公子,与我们也没有多大的干系。”
小半个时辰后,有人来报,说新帝已经被帝王亲卫队迎进宫。
进宫的,是诚王长子。
“诚王长子……”杨氏叹息一声,此子乃诚王原配所生,只可惜这位诚王妃早逝,诚王余下的两子三女皆乃填房与妾侍所出。
她大概明白皇后为何要选此子了。
“新帝……尚且年幼。”世家女对各家关系向来了如指掌,所以陈氏与胡氏很快就想起诚王长子的一些情况,这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顾如玖把这话听进了耳朵,但是脸上仍旧是那甜美无邪的笑,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