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十里寒冬,白雪皑皑,潍城杏花村的红瓦小屋,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纱衣,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所谓瑞雪兆丰年,然而此时的杏花村民倒不是这般想,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田里的庄稼都被厚重的冰雪给覆盖,了无生机,今年秋收欠佳,这个冬天,怕是要挨饿了。

小屋外寒风狂雪呼啸地砸在窗子上,“突突”的声音打得徐氏的心猛跳,林亦然蹲在火炉边,往暖坑下扔了一根柴,兹兹燃烧的火堆顿时“啪啪”作响,摇曳出几颗火星子。

暖坑上的徐氏抱着两个孩子,窝在厚厚的棉被里,看着两孩子熟睡了,才掖了掖被子的角,唏嘘了一声,坐了起来。

“丫头,这鬼冬天,咱们怕是要过不下去了,你瞧瞧,被子的棉儿都走了边,塞不进你们几个娃。”

“娘,我不冷。”林亦然抽了抽棉袄的衣领,把雪白的脖子紧紧地包裹起来,“赶明儿春天来了,我就插多点秧儿,丫头比隔壁二牛两兄弟还管用对不?娘。”

林亦然牵起了嘴角,笑的灿烂,露出了一口皓白的牙齿,徐氏不忍心,但转眼趸眉,还是下定了决心。

“丫头,城里那王府的三少爷不是挺好么,人家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商家,你瞧,人家逢年过节都会给咱家塞点银子和腊味。娘不就是之前给王府倒过夜壶么,三少爷对你叨念到现在,唉,你也不小了,娘算了算,也十八个年头了。”

“娘,听说三少爷是个纨绔子弟,丫头不喜欢。”林亦然眼帘低垂,柴火在她的眸子里倒映出红色的光。

“丫头,咱女人,最幸福莫过于找到一个疼爱自己的相公,流言蜚语,不能尽信。娘看得出来,三少爷是个老实人,王府里面的都是好人,你爹死得早,不然也得喜欢三少爷……”

徐氏突然止住了话语,微叹了一口气,鼻子一酸,双眼泛红,林亦然见此,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角落的柜子里,从里面掏出个包裹好的大白袋。

徐氏抬眸瞧了一眼,刚想张口问是何物,林亦然就满心欢喜地打开了白袋,里面装的是白花花的光酥大饼。

“娘,村里发干粮不是找我去点数么,他们都说我精明,您看,今年咱收成不好,我把多出来的干粮都拿了回来,村长都不知道,明儿两个崽子起来看见,准高兴。”

徐氏见林亦然笑眼盈盈,破涕为笑,从坑上拿了一个小囊子,朝她扔了过来,“臭丫头,说了多少遍不准把弟妹叫崽子,以后休让娘给听见了,知道不?”

“知道了娘,嘿嘿。”

*****

月亮高挂,雪花宛如花瓣般缓缓坠落,悄无声息,给杏花村铺上一层又一层的寂静。

暖坑上,徐氏抱着林琳和林彦盖着被子,林亦然见他们熟睡了,才悄悄从被子的一角退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小妹的胳膊上掖好,包裹着,然后抽了抽身上的大棉袄。

林琳的身子从小就很弱,一不小心生个病,家里的银子就更加揣不住了。

她娘命苦,八年前,老爹在楚府里面做管家的时候,他们这一家子的生活还算挺好,后来娘亲怀上了双胞胎,恰逢家变,她爹被楚府加了一个内贼之罪。

几天几夜绑着拷问,林福为人憨厚老实,无法接受内贼这个罪名。后来,因为忍受不了痛苦和屈辱,咬舌自尽,死在了柴房之中,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俩。

徐氏的性子很倔,在楚府的院子跪着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带着她,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离开了楚府,来到杏花村,那时候,林亦然才十岁。

来到杏花村的几天之后,生活艰难,徐氏承受不了丧夫的打击,夜夜哭丧,昏厥了过去。隔壁村的稳婆好心,将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救了出来,于是,两个小孩的身子骨都不太好,徐氏也因为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子。

林亦然叹了一口气,想起今儿娘亲给她说的话,王府三少爷,唉。

半夜,林亦然微微醒了,感觉背上有些凉凉的,便用力地掐了自个的手几下,清醒了,从暖坑上爬了下来,从柴堆里挑了一根最大的,轻轻放进了火堆里。

木柴“啪啪”几声,林琳突然动了动身子,咳嗽起来,林亦然皱眉,快步上前,手放到林琳的额头上,发现烫得吓人。

“死孩子,一定是偷吃了隔壁家的煎饼儿。”林亦然嘀咕一声,徐氏醒了过来,见小女不住地咳嗽,便轻轻地抚着其胸口。

“娘,小丫发烧了,而且不轻。”

“唉,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丫头,你出门取点冰,回来给小丫敷着。”

“娘,我看这不行了,小丫都咳了,她受不了冰水,我还是去隔壁村找郎中,如何?”

徐氏听见点点头,从暖坑边的小柜子里找出一个钱袋,把里面的十几个铜板都倒了出来,“丫头,那郎中迎高踩低,你带上这些,省得让人家看不起。”

林亦然愣了一秒,抓起十几个铜板,穿好鞋子,冒着大雪出门了,赶紧就往隔壁村走去。

大雪深数尺,把林亦然的步子掩埋,足足淹到了她的膝盖。

到了郎中门前,林亦然大力的捶门,“李老爷,麻烦出来一下,李老爷。”

李郎中本在京城里大户人家里做事,后来因出错被扫地出门,便回了老家杏花村,在京城活久了,学会了迎高踩低,没钱的病,不治。

而且,还不乐意人家唤他郎中,曰其薄贱,林亦然猴精猴精的,每次遇着都大声唤着李老爷,郎中听着高兴了,对她的态度还不差。

林亦然叫了许久,郎中家门才咯吱一声,被打开了来。

李郎中揉了揉眼,一脸不悦,“唉,这三更半夜的何事,不是说了夜里不出诊么,快回快回。”

李郎中摆了摆手,看似就要关上门儿。

林亦然急了,从兜里掏出十几个铜板,放在手心呈上去,“李老爷,您瞧,我妹妹病重,您存好心救救吧,我家离这不远。”

李郎中瞧了一眼,手不屑地一推,“呸,连个银子都没有,还想着让我治病,我看你们这一家都犯病,快滚快滚。”

十几个铜板哗啦地掉在地上,林亦然咬咬牙,目光凶狠地瞪了李郎中一眼,突然向前冲去,撞开他,跑进李郎中的家门。

“李老夫人,我妹妹病重了,您就让李老爷救救她吧。”亦然的声音像打雷一般,在李宅里响起,她知道,虽然李老爷势利眼,但是确是一个孝子,为母亲的话是从。

“死丫头,我打死你!”李郎中从门后拿起一把埽子,就要追上林亦然,突然,李老夫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吆喝了一声,“干嘛这是,三更半夜的。”

“老夫人,您是咱们村里心地最好,最受人尊敬的,要不是迫不得已,亦然也不会来求您,李老爷医术高超,您就让他开一副药给我妹妹,我妹妹病重,等不了了。”亦然走到李老夫人的面前,乞求道。

老夫人听见,心里舒坦,点点头,“好好好,这有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儿,快,给小丫头开个药包。”

李老爷也不好拒绝,悻悻地给亦然开了药。

门庭前,亦然拿着药包,他瞧了一眼母亲已不在,一手把亦然推了出去,狠声道,“滚,以后休让我看见你,不知羞耻的东西。”

李郎中重重地把门关上,亦然咬了咬牙,蹲下身来,把地上的十几个铜板捡起。

她一边喘着气,含在眼里的泪水,不小心滑落至通红的脸蛋上,瞬间结成了冰,把她刺痛得呲牙咧嘴,她拽着药包和铜板的双手紧了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亦然抬起了头,把泪水忍着,掐了自己一把,继续往回走。

她,终究是个女儿身,要是嫁了,他们家就不用过这么卑贱的生活了。

一会,林亦然回到家里的时候,林琳还在咳嗽,徐氏顺着她的背,见丫头回来了,松了一口气,“丫头,那势利眼没有欺负你吧。”

林亦然一边弄着瓦炉柴火,抬眸笑了一下,“没有,哪有人敢欺负您闺女,是不?李郎中没有收咱家的铜板,您瞧,这药煲好之后,小丫喝完准好。”

“哎,娘放心了。”徐氏瞧了一眼林亦然的泛红的双目,叹了一口气,“丫头……”

“娘,女儿想了想,王府三少爷对咱家真挺好的,为人又老实,媒婆都快把咱家门槛给踩平了,如此,女儿就嫁了吧。”

林亦然打断了徐氏的话,声音平稳地说了那些话,仿若与她无关似的。

徐氏听罢点了点头,抚了抚小丫的额头,叹息一声,“丫头,你终于想通了啊,哎,三少爷的娘挺犀利的,丫头嫁去别人家,要循规蹈矩,笑脸迎人,过些好日子,娘就欣慰了。”

“嗯,亦然会的,赶明儿吧,这天似乎要越来越冷了。”

*****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潍城楚府,楚老爷子的院子里,落雪被下人打扫干净,围着厢房放满了暖炉,整个房间都热烘烘的,透着温暖的橘光,好是舒适。

文氏坐在高位上,抿了一口龙井茶,想起楚谦今早跟她说的话,嘴边掩不住笑意,“老头,你猜今儿老二给我说了什么?”

老爷子闻言摸了一把胡须,挑了挑眉,才贼贼道,“能让婆子笑得如此开心,难道是答应了婚事,肯娶尹府三小姐了?”

“呵呵,可不是,哎,你说说,今儿吹什么风?昨夜刮了一场大风雪,老二就想通了?枉我昨儿煞费苦心,劝了十遍不止,还是一口咬定不肯娶,这……”

“嘿,老二想通了可不是好事么,看你想的,早先我还担心那小子放不下亦然丫头,你瞧,这一天都亮了。好嘞,老爷子我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楚老爷一拂衣摆,眉毛微微扬起,神采奕奕地站了起来,双手背负走了出去,“老刘,走,咱看布坊去。”

老刘从院子外跑进,高声应着:“好嘞,老爷。”

老刘挑起一个暖炉,跟在老爷子的身后,出了大门。那时,躲在墙壁后的启源便偷笑一声,朝楚谦的院子跑去。

慈夫多败妻 - 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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